第20章 豆漿 第十八
天下學校這麽多,其中,就數顧遲他們學校是個實打實的奇葩,高二的概念只有一個月,學生們被趕得比厲鬼去投胎跑得還要快。
咋的?還能多長一條腿不成?
為此,他們都在心中默默表示:趙古董一年一度的喂狗吃屎環節終于開始了。
但顧遲和王大串還是擠了一天時間出來——前者趁着周末的單休,後者直接選擇逃課。
兩條腿只要一踏出學校高牆,四周又恢複了緩慢的節奏。
路邊搖扇子的老大爺,罵街的潑婦,以及左右觀察蹲點摸包的小偷……
他們在路上意外地遇見了大龍哥。
不過現在大龍哥頭頂的五顏六色沒了,遠遠看去,倒有點像一只被開水拔毛的公雞。
一個月餘不見,顧遲感覺和大龍哥比賽爬懸崖仿佛是上輩子的事情,如今“鬥轉星移”,歲月也跟着梭了個跟鬥,無論以前想捏死對方的心情再怎麽旺盛,燃燒過後,如今只剩下親切的感覺了。
王大串的肥脖子往後一縮,差點沒把人認出來。
大龍哥:“胖子,你不夠意思。”
王大串:“我跟你又不熟,幹嘛要和你夠意思?”
大龍哥:“……”好像也有點道理。
顧遲擡手讓他倆打住,憋了半天才憋出一句人話來:“你來有這裏有什麽事情嗎?如果說是為了之前的打賭就沒必要了,魏如鴻家裏出了點情況,不扯淡了。”
大龍哥聽到後笑了笑:“這事情我聽我小妹同學七嘴八舌說一半,剩下一半猜到了。人現在還好嗎?”
顧遲點頭:“比他爸好多了。”
小紅帽從那次以後就沒去學校,可如今嗑閑話瓜子人越來越多,不可能不走路風聲。
小太妹從大龍哥的身後走出來,乍一看也差點沒認出她來,九陰白骨爪貼着指縫剪得幹幹淨淨,指甲油也跟着卸了,長頭發紮起了一個高高的大馬尾。她放了一張賀卡在顧遲手上——終歸是小女生,擺弄花裏胡哨地興趣不可能沒有。
小太妹看了一眼顧遲,又看了一眼卡片:“之前對不起,給魏如鴻帶的禮物。”
顧遲:“我替他向你說聲謝謝。”
話音剛落,小太妹……不,小姑娘的眼角就突然顫了一下,有些發愣地看向顧遲,僅僅是一秒鐘,就又跑去大龍哥身後站着,不露臉了。
大龍哥輕咳,解釋了一句:“小孩嘛,被死人這件事給吓到了,更可況就發生在身邊,離得太近,你們應該懂吧?我今天就是個陪客,她不敢自己一個人來送禮物。”
顧遲:“嗯,那東西已經送到了。”
王大串不饒人,往嘴裏塞了一顆泡泡糖就犯嘴碎子的渾:“有屁個好怕的,你倆咋怎的?改邪歸正了啊?”
大龍哥此人心胸闊達,不僅沒太計較,還很直接地說了:“對,改邪歸正了。”
“我沒參加高考,當年那張高中畢業證都是走的飯局才弄到手,後來發現沒用,沒辦法,還是只能硬着頭皮去四處打拼,過了三四年吧,本來是逐漸穩定下來了,但就在幾天前,手上的活兒被公司新買的機器代替了,失業了,現在在面試其他崗位,所以頭發必須給搭理搭理。你倆還在上高中吧,好好學習啊。”大龍哥笑道,然後低頭看了一眼手表,“喲,都這個點兒了,我先走了,下午還有事呢,以後聯系。”
本來是很随意的一句話,卻聽得兩個人差點沒喘過氣來。
王大串偏頭,強而有力地把泡泡糖吐進垃圾桶,三分球:“呸,以後我不多嘴了,幸好我家還有個賣烤肉串的備胎,不然絕對會瘆得慌。”
“沒追求。”
顧遲說的時候還附帶翻了個白眼,完全沒注意到自己的心裏面全是冷汗。
醫院很快就到了,因為地方小,自然人也不多。
轉來轉去就這麽些臉,相互還特別眼熟,有幾個不知好歹的還試圖上來打招呼,顧遲後悔沒有出門戴墨鏡。
小紅帽的病房收拾得幹幹淨淨,幾乎是可以立馬擰包走人……除了這對礙眼的一男一女。
大串媽做賊似的盯着這兩人,眼光裏帶刀子,插着雙手把她的虎背熊腰發揮到極致,語氣不善:“魏家的房子已經賣了,錢也用完了。”
這對中年夫婦連忙賠笑。
那女的說道:“這位大姐,話不是這麽說的,我是如鴻爸爸的親姐姐,弟弟死了,孩子肯定是要接來照顧的,戶口本和身份證我都帶來了,假不了。”
大串媽:“哦,那你們來得有點晚。”
女人瞬間卡在了空氣中。
男人立馬接上:“可不是嗎?前幾天手裏又項目,騰不開身,一有空就立馬來了,時間剛剛好。”
王大串一進門就履行了閉嘴不說話義務,使勁兒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悶頭把包往身上扛,仿佛一秒也不願意在這地方多待下去,只想早點走人。
在場的所有人都表露出對這對夫妻不悅的神色。
可他們的眼珠子跑到了頭頂,笑嘻嘻地裝作沒瞧見。
小紅帽拉着顧遲的衣角,一雙眼睛可憐巴巴地望着他。
這就很傷腦筋了。
顧遲知道小紅帽哪兒也不想去,對一個只有十歲大小的男孩來講,這就是将出生睜眼見到的世界全部改變,去到另外一個地方人生地不熟,沒有一條認識的街道,恐怕連一個換季小感冒都不知道和誰說,只剩下一個小小的世界自己蜷縮着。
但不去是不可能的,哪兒有他的容身之地呢?不管是經濟方面,還是按照法律劃分,收養小紅帽的位置都輪不到顧遲頭上,他們沒有這個權利,所有的想法都是有心無力。
畢竟那才是他的親人,帶着血脈的長輩啊。
顧遲幹脆一把擰起小紅帽,扒開這兩只恨不得拔掉對方一層皮的笑面虎,溜出了病房。
“別聽,讓他們吵,大串幫你提東西,哥帶你出去透透氣。”
然後迎面撞上一個東西。
砰——!
腦袋開花。
再然後……就很“湊巧”地在門口碰見了鐘從餘。
鐘從餘猛地往後一退:“啊,是你。”
顧遲:“……”
又來了。
鐘從餘或許是個“跟蹤狂”,就愛偷偷摸摸地墜在他屁股後面,遙遠地觀察着他的世界,還不會去學圓謊、準備備用方案ABC的那種。
其實顧遲很早就知道。
顧遲看見他就這麽直挺挺地站着,眼睛瞪大了足足三秒沒緩過氣兒來,修長的手指十分不自在地折磨着那副從不離身的耳機,好不容易等到大腦的血液重新流動,條件反射似的伸手,說出口的卻是:“我是來換藥的。”
可他舉的是左手。
這裏是住院部。
顧遲繼續盯着他。
鐘從餘:“然後看見你了,你,走得有點快,我在後面追,現在剛到。”
可王大串因為汽水喝太多不僅一次半路上上廁所。
鐘從餘有些難得地着急了:“礦泉水喝太多了,然後去了廁所,還拉肚子。”
……
哦,那可真是一個戲份十足的出場,需要觀衆鼓掌嗎?
“牽着,看緊了,去那邊座椅上等,我去買點喝的,要咖啡還是飲料?”顧遲被他逗笑了,将小紅帽放在他身邊,鐘從餘之前當“尾巴”跟去過帽兒家,因此也不算陌生。
鐘從餘依舊不改口:“我是真的有拉肚子。”
顧遲扶額:“我也是真的想問你要喝什麽。”
十秒鐘之後,鐘從餘總算明白過來,這是顧遲在給他臺階下。
“咖啡!”
“好。”顧遲揚了揚下巴,一仰大拇指同時彈飛三個硬幣在空中,然後橫掃胳膊全部接住,冰涼的物體吸取着手心的溫度,他憋住面部肌肉盡量不笑。
顧遲心道:死小子着急起來過于可愛了。
這段時間他心裏煩,手上的事情忙,學校逼得緊,小紅帽也不在家,每天晚上趕點回去做晚飯的工作自然也就放下了,沒有心思折騰花樣,自己都是随便在街邊攤買個雞蛋餅充饑,更別說鐘從餘了。
但令顧遲吃驚的是,高冷學神鐘從餘會屈尊親自來找他,而不是打他。
吃錯藥了嗎?
“其實把魏如鴻交給他姑姑不是壞事,以後的轉戶口,升學都很方便。”鐘從餘小心翼翼地捧着咖啡,幹淨的發梢随着他吹熱氣的動作輕輕地擺動着。
顧遲幹脆直接把自己手裏這杯不燙嘴的和他換了換:“我以為你喜歡熱的。好處我當然知道,可那兩人真的接受他嗎?我聽王阿姨說他們還有一個就要結婚的兒子,找小紅帽,就是想得社會救助的一筆資金,數目雖然不大,但也不小,剛剛夠娶老婆的彩禮吧。”
“我不奢他們求當親生兒子養,但好歹,當個人養吧。”
鐘從餘這次沉默了一下,伸手摸了摸小紅帽的腦袋:“但你沒辦法。”
顧遲沒辦法幫魏如鴻做出改變。
其實越往前走,被迫低頭的路就越來越多,自己無法選擇,哪怕看得出來是萬丈溝壑,還是只能閉着眼睛往下跳,束縛人的枷鎖層層包裹,圈住仰望星空的脊梁,折斷往上騰飛的翅膀。
就像鐘從餘無法拒絕親生母親的離開,甚至連為什麽也不被告知,魏如鴻會因為一場意外車禍失去聲音,背井離鄉……
“這都他媽什麽事!”顧遲一腳踢向旁邊的垃圾桶,把四周的人都吓了一跳。
過路的護士和保安都死死地盯着他,以防這神經病突然發難。
鐘從餘倒是見慣不慣了,起身扶起那個倒黴的垃圾桶,擡頭注視着顧遲的眼睛——黑眼圈太重了,都讓他沒這麽好看了。
鐘從餘:“禮尚往來,我給你講講我家的破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