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可樂 第五

“沒啦?”王大串的兩金魚眼珠子往桌子上一瞪, “诶不,遲子,以你的手藝, 你就打算在除夕夜這個特殊的日子裏讓我吃餃子?還是只吃餃子?”

顧遲:“那你要什麽?”

王大串伸手往電視機一指, 裏面正好播出一欄美食節目:“哥的大魚大肉呢?哥的管弦樂隊呢?”

顧遲抄起腳上的拖鞋就沖他腦袋上呼了一扇:“啰嗦!你他媽待會兒還需要身嬌體軟的大眼美妞呢!”

不僅力道十足, 還味道濃郁。

鐘從餘盤腿坐下的時候就聽到他倆一直在鬧, 自己悶頭吃了十來分鐘的飯,突然咬到了一塊硬邦邦的東西。

他抽出一張紙巾吐出來瞧瞧是什麽。

呃……一個一毛錢的鋼镚兒?

“外挂兄運氣不錯啊!”王大串撅着腦袋望過來, “遲兒,你這次塞了幾個硬幣進去?”

顧遲這才騰出手來拿筷子:“家裏零錢都被臭老爸拿去了,就兩個。”

王大串故作玄乎:“又沒中,看來咱倆今年又是單身萬歲。”

鐘從餘:“又?”

“在這貨還很豪氣的時候,一百個餃子裏面要塞十個一元鋼镚, 可盡管是這樣,我倆一個也撈不着, 你說奇不奇怪?我都懷疑是他背地裏搞了什麽暗箱操作。”王大串往自己腮幫子裏左右各塞一個,圓餅臉立馬變成了倭瓜臉,連吐詞順帶都不清楚起來,“以前次(吃)餃子, 都是小紅帽一能(人)橫掃一片。”

說完他又補充了一句:“小紅帽, 大名魏如鴻,你應該還記得吧,就是那個被接走的小的。”

鐘從餘點頭。

他當然記得。

他第一次注意到顧遲的原因,就顧遲在學校男公廁來帶頭去揍了欺負小紅帽的人。

但這個話題情調偏的方向不太友好, 讓在場三位選手都不知道該如何接下, 全都卡在了桌子邊。而就在這時候,鐘從餘又猛地感覺牙龈一疼, 整個人的後脊梁骨都往上蹿了一層。

……五毛。

顧遲看他這疼懵的反應笑了半天:“鐘大神,看來今年注定是你付錢買煙花了。”

鐘從餘:“你們這的煙花只要六毛錢?”

“呃,不是這樣。”顧遲換了一條腿翹着,又摸了一根煙出來叼着,不過沒點,“我的意思是,你出錢買,出,六毛錢以外的其它錢,簡單翻譯就是坑坑你的小金庫。”

鐘從餘沒管這麽多,只把視線牢牢地鎖定在他的那根煙上。

顧遲以前,或者說現在都會不抽煙,但沒有任何一位處于青春期中的男孩不會在兜裏藏煙。

他們會傻乎乎地認為這是成長的象征,背着家裏人那麽吞雲吐霧幾口,勾肩搭背着社會兄弟,別提有多暢快了,甚至能聯想到自己是黑/幫老大,下一刻就可以夾搶帶棍地招呼小弟去攻打別人基地,英雄救美,走上人生巅峰。

自從小紅帽走後,顧遲也開始下意識地流露出這個動作,他經常手裏已經拿起了打火機,卻又不知道拐彎想到了什麽別的,最終還是放了下來。

抽煙的人不一定是壞人,但抽煙的人一定壞肺。

“你要是敢點,敢擅自摧殘自己,我就把你給辦了。”鐘從餘看着顧遲,在心裏兀自惡狠狠地這樣說了一句。

表面上,他還是照舊面無表情地吃着餃子。

“不行不行,遲子我告訴你,我現在嚴重懷疑就是你這餃子在作妖,千年老妖,不然串哥我這一身正氣,不可能持續單身這麽久,再怎麽也算得上一枚渣……”王大串話說道一半的的時候突然停住了,“你手機響了。”

“啥?”又是一陣炮竹聲響了起來,噼裏啪啦的。

顧遲:“你說什麽?我聽不見!”

王大串直接翻身,幫他把甩在床頭櫃的手機拿了過來,瞄了一眼顯示屏上的備注愣了愣:“我去,牛逼啊,誰是天王蓋地虎?你找母老虎啦?”

顧遲這次總算聽清了:“滿腦子想些什麽廢料?給我,是我臭老爸。”

等這一波噪音轟炸結束後,顧遲才按下接通按鈕:“喂?”

“兒子,你在哪兒啊?一個人嗎?”那邊是顧建宇的聲音,低沉沉的,給人的感覺像是躲在一個小角落裏偷偷打電話。

“爸?”

這句話問得有些莫名其妙,讓顧遲心裏很不自在地顫了一下,按照顧建宇一般情況下的尿性,他只會發一張類似于證件照的自拍過來,然後簡短有力地寫道:“帥兒子!爸到了!”

顧遲頓時有些慌張,甚至下意識地站了起來:“爸?你怎麽了嗎?”

話音剛落,王大串手上那套類似于丐幫醉拳的動作立馬停止,端正坐好,目光犀利地看向顧遲。

這片魚蛇混雜的棚戶區隔三差五就會出事,見怪不怪,因此,在這裏從小長大地人都有一個共同毛病——他們對徒然變味的氣氛格外敏銳,對危險的預知也是尤為強烈。

“你現在一個人在家嗎?”顧建宇大概也意識到了自己的語氣不對,稍微調整後,還是重複問了問這個問題。

“在家,但不是一個人。”顧遲回答。

“哦……是哪些人啊?”

“你兒子我,鐘從餘,還有王大串。”

顧遲擰了擰眉,他總覺得顧建宇在和自己繞什麽彎子,而且每一句出口的話都是斟酌三分,說得十分小心翼翼,生怕被聽出什麽端倪。

還沒等顧遲的鐵鏽腦袋抓住小辮子,顧建宇又說了一句:“兒子,爸前幾天把羽絨服拿去幹洗店了,你現在在家坐着也無聊,和朋友們一起幫爸爸去取一下衣服好嘛?錢在爸房間的衣櫃裏,順便去路上玩一玩,看看煙花。”

“不是吧……”顧遲懷疑自己耳朵出了毛病,“爸,你覺得現在這個時間點兒,別人會開店?”

顧建宇幾乎是一口咬定:“開,要開的!我就是看到他家寫了春節期間正常營業才拿去幹洗的!”

“行吧,我真是服了你了,大老遠地打個電話來就讓我大冷天的幫你取衣服,坑貨啊。”顧遲用耳朵和胳膊夾着手機,歪着腦袋對鐘從餘他們道,“我有事兒出去一趟,馬上就回來,你們自己吃,給我留點就行。”

王大串給他做了一個拜拜好走不送的動作。

而電話另一端的顧建宇幾乎是立馬吼了出來:“不不不!兒子!別急着挂電話!讓你朋友和你一起去!”

顧遲:“為什麽啊?”

顧建宇被問得卡頓了幾秒,從腦袋裏面強拉硬拽出幾個詞拼成一句話:“聽話,一起去,在家裏待了一天了,出去透透氣。”

顧遲被他這态度說得有些上火:“我靠!我說你今天怎麽了啊?吃錯藥了嗎?大半夜的,莫名其妙地打個電話把我們全部趕出去,你真當我信你是為了取羽絨服?鐘從餘的低燒還沒完全退,外面冰天雪地的,你到底想幹嘛!?”

“明明該是團圓的日子,你非要拉着我往外跑,說去什麽八百年沒有一次交流的親戚家。行,我當時想着你可能只是想帶我去見一見他們,可後來我都沒法去了,你他媽還這樣屁颠颠地貼上去?有意思嗎!你們很熟嗎?”顧遲抽了兩口,繼續發洩,“媽不在後,你自己說你一年才回來幾次?你知道同學在背後怎麽說我嗎?老子都差點以為你在外面有……”

說到這句話的時候,鐘從餘感覺自己的雙手幾乎快端不穩碗了,他目瞪口呆地望向顧遲那張因為生氣而漲紅的臉,一時間,自己也說不出來自己心裏是什麽滋味。

驚訝?愧疚?還是同病相憐?

“顧遲!!!”

顧建宇沒讓他把最後的內容說完,直接出聲打斷:“顧遲,小遲,兒子,你自己聽聽你剛剛說了什麽話!”

王大串站了出來和稀泥:“哎呀好了不吵了啊!這大過年的,不生氣不生氣,氣出病來沒人替。叔,我們立馬就出門幫你收衣服去,外挂兄,快準備一下。”

顧遲把手機丢在一邊,忘了挂電話,信號忽然間變得不是很好,裏面傳出來顧建宇斷斷續續的聲音:“兒子,在爸還有能力幫到你的時候……爸就絕對不會害你……”

顧遲不知道牽動了哪根神經,鼻子有些發酸,但這感覺僅僅只上湧了片刻,就被他強行按壓了下去,恢複往常的狀态。

面對這個不着調的男人,十次中他有八次都會覺得很累。

父親這個名詞對很多孩子來講既親近又敬畏,很多男孩在小的時候都會把它當做成長目标去對待,可以肆意撒潑打野,幹了壞事,也會被打被罵,可謂是好壞兼備。但在顧遲的記憶中,老爸永遠就是這麽一副和和平平的态度,就算是自己對着他又吵又罵,最多也不過是提着嗓門叫一次他的名字,便沒有下文了。

顧遲上了小學之後,才明白這是一種疏離感。

很顯然,自己與顧建宇在構成父子關系的橋梁上,少了一點什麽至關重要的材料,才導致了現在的情況。

變得兒子不像兒子,老爸不像老爸……

外面雖然聽着挺熱鬧的,但剛下樓,被夾着冰渣的風迎面一吹,才知道除夕夜到底有多冷。

顧遲哈了一口白氣,轉身問王大串道:“你是回家還是和我們一起?”

“我還是自個兒回去吧。”王大串吸溜了一管凍鼻涕,雙手揣袖,“我們高三的寒假只放八天,作業倒是有八百篇,我得回去複習去了。”

顧遲笑了一下:“行,等你高考有個好成績,記得請我吃肉串。”

王大串擺了擺手走了,覺得這話前後左右都不對勁。

顧遲這時候才看向了鐘從餘。

這人确實悶,能半天不說一句話。

還很沒有自知之明,飄雪的天氣,明明還在發燒,卻随便裹上一件外套就出門,腿上穿着的還是單褲。

顧遲幹脆把自己脖子上的取下來給他戴上:“冷嗎?”

鐘從餘:“不冷。”

不冷個屁!

顧遲:“待會兒要是路過小賣部,提醒我給你買幾張暖寶寶貼着,你這個人,看着結實,沒想到如此咔嘣脆。”

鐘從餘:“……”

顧遲裹好之後,滿意地往自己“作品”的肩膀上一拍:“搞定,走吧!”

而就在這時候,一輛打着遠光燈的銀色小轎車從小外面開了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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