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章
鄭偉槐躊躇片刻,還是說道:“其實吧,爹爹對吃食這方面,并不是很講究,有時候軍中沒有吃的,野菜樹根,也會刨出來吃掉。至于你嬷嬷說的我愛吃,大抵是從前你祖母還在的時候喜歡,我便總陪着她吃的緣故。”
鄭沅心中感慨,原來祖母與父親這對母子互相牽挂着對方。父親并沒有很喜歡,只因祖母喜歡,他便也喜歡,而祖母每逢吃的時候,都要絮絮叨叨,記着她的三子也喜歡。
只是二人都太過固執,鬧到如今這個局面來。
她略略擡頭:“許是女兒記錯了,畢竟寧嬷嬷不在女兒身邊已經很多年了。”
鄭偉槐“哦”了一聲,鄭沅立刻換了話題。
“父親……女兒一直想問一個問題,但是平日也不大敢問。”
鄭偉槐回過神:“沅兒但問無妨,在爹爹這裏,沒什麽不能問的。”
鄭沅咬着下唇,怯怯道:“我有時候見大姐姐和四妹妹,都有自己的姨娘,日日都能見面。沅兒的娘親卻是一尊牌位,今日聽到父親說起娘親,沅兒很想問一問,娘親她,是個什麽樣的人呢?”
鄭偉槐失神了,站起來走到窗邊,看着窗戶沉默很久,緩緩念了句詩:“梧桐半死清霜後,白頭鴛鴦失伴飛。”
父女二人坐在屋內都沒有再言語,鄭沅仿佛不曾問過娘親時什麽樣的,而鄭偉槐也不曾聽到過一半。
許久鄭沅方開口:“沅兒好多事情,都記不得了,依稀好似寧嬷嬷與女兒說過些許娘親年輕時的風姿……對了爹爹,寧嬷嬷她們是犯了什麽錯啊?”
鄭偉槐回過神笑道:“她們太不精心了,你大概七八歲的時候,夏季從荷塘裏落水了,你母親生了大氣,将她們趕到莊子上受罰,給你換了新的人伺候。”
鄭沅面上又是一副茫然:“原來如此啊,想必那時候沅兒病得不輕吧。”
鄭偉槐微微一愣,他也是年底回洛城的時候才得知這件事情的,那時候沅兒早已大好了,更不知她當時病得如何。
鄭沅面上帶着少女的嬌憨:“前陣子大姐姐與我玩笑,将我丢在林子裏受了三個時辰的凍,母親也只是罰了曹嬷嬷與碧衣三個月月錢,可見寧嬷嬷她們更加可惡,才讓母親生了那樣大的氣。”
鄭偉槐大驚失色,他是聽說沅兒受了寒生了場病,但荏苒只說是沅兒自己貪玩,又說沅兒已經大好了,原來事實并非是這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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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他再看向女兒的時候,卻見女兒偷偷打了個哈欠。
鄭沅是真的疲累,又知有些話點到即止便可,便微微打起精神:“父親,那女兒先回去了。”
鄭偉槐點點頭,疑心的看着女兒的背影,想了許久,讓秦親衛進來:“你去查一查三小姐前陣子在莊子上走丢的事情……”
等秦親衛快要出去的時候,他又喊住:“老秦,你給我挑兩個人,就當做普通的夥計,放在府裏。”
……
第二日一早,鄭沅醒了,喊半天,都沒見着碧衣進來。許久才有個十歲樣子的小丫鬟端了水,過來,說是要伺候姑娘起床。
鄭沅疑惑,這小丫鬟還算得上麻利,但究竟太過年幼了。
“碧衣呢?”
小丫鬟忙道:“将軍說曹嬷嬷與碧衣伺候姑娘您不精心,已經打發了。”
鄭沅想不到父親辦事這樣利落,不由得更好奇了:“你叫什麽?”
“奴婢小寒,是別苑的。将軍一早讓人将奴婢接過來,先侍奉姑娘,等晚些時候嬷嬷姐姐們過來,姑娘便有人伺候了。”
鄭沅還沒反應過來,便聽到外頭的聲響,是趙氏掀了簾子進來,卻是一臉心焦的模樣。
“哎呦我的兒,受了這麽些委屈,大伯母都不知道吶……”
鄭沅眼神暗了暗,沒想到大伯母的動作更快,父親剛換了人,她就過來了。
趙氏撫摸着鄭沅的手,面上全是慈愛:“現下到了年底,丫鬟奴仆不好配,大伯母随意帶了幾個過來給你伺候着,等年初了人牙帶人過來,你自個兒挑選,好不好?”
鄭沅有些猝不及防,半晌才讷讷:“大伯母,碧衣呢?”
趙氏面上閃過一絲不悅,很快笑道:“傻丫頭,她們伺候不當,當然是送走了。從前大伯母就想送她們走的,偏生有你母親,大伯母也不好越了去管你的事兒……”
鄭沅心內冷笑,小趙氏樣樣都聽你的,你還不好意思管?
這時聽到院裏鄭偉槐的聲音:“沅兒起了沒?”
倒不需要應付這虛僞的趙氏了,鄭沅忙掙開趙氏的手,奔向外面,歡喜的走到父親跟前:“父親,沅兒起來了。”
趙氏顧不得與鄭沅計較,跟出來看着三叔笑道:“三叔過來了,我一早聽說三叔把沅兒院裏的嬷嬷丫鬟打發了,可這會兒哪裏尋得到人?這不,我帶了幾個嬷嬷丫鬟,由沅兒來挑。”
鄭偉槐冷冷的搖頭:“多謝大嫂了,不過不必了,我将從前阿念留給沅兒的奴仆尋回來了,又從別院調了幾個過來,是夠用了。”
趙氏面上沒有一絲被三叔沖撞後的惱怒,只慈愛着點頭道:“還是三叔細心。”
她自覺留在這裏也是無趣,心中對自己那個庶妹更是不滿了。将軍這模樣,分明是厭惡了庶妹,連帶着對她也不喜起來。
等趙氏一走,寧嬷嬷芳绫芳绡三個立時上來跪着,哭得是不能自已。
“姑娘,老奴不曾想,有生之年還能見到姑娘您……姑娘越大,越像夫人了。”
鄭沅心中亦是感慨萬分,但她到底自持着沒有失态。在父親看來,她早就不大記得眼前的人了呢。
鄭偉槐确實以為鄭沅不認識她們,忙笑道:“沅兒,這是你還沒出生,你娘就給你準備的嬷嬷丫鬟。寧嬷嬷,沅兒身子不好,之前的事情也記不大清楚了,往後你們要盡心盡力伺候,知道嗎?”
三個人忙不疊應了。
鄭沅認了人,總算是把心裏頭憋悶的苦楚給發洩出了,哭得眼淚洶湧,險些沒憋過去。
鄭偉槐上前給她撫背:“好好的怎麽哭起來了?是還有別的不滿意麽?與父親說說。”
鄭沅卻一頭紮進鄭偉槐懷中,嚎啕大哭起來:“爹爹,您對沅兒這樣好……爹爹,沅兒以為,沅兒什麽都不會,又笨又膽小,爹爹您一定是不喜歡沅兒的……”
鄭偉槐亦是熱淚盈眶:“傻丫頭,你是爹爹的掌上明珠,爹爹怎麽會不喜歡你呢?爹爹最喜歡的,就是沅兒了。”
只是他心有戚戚然,他疼愛沅兒,但滿府上下,又有誰,是可以托付的呢?他總要回戰場上去的,到時候沅兒又要怎麽辦呢。
鄭沅哽咽了許久,才緩緩平靜下來,不好意思的松開父親,扭捏片刻:“是女兒失态了。”
鄭偉槐笑道:“我們是父女,不必講究那樣多。”
鄭沅點點頭,仿佛在認真的回憶,又仿佛回憶不起來,只捂了捂額頭。
鄭偉槐忙問:“沅兒不舒服?”
鄭沅搖頭道:“不是,只是好多事情依稀記得,但是仔細去想,卻又想不出來。”
“那就不要想了。”
鄭沅嘆道:“仿佛以前,也是這樣總跟父親撒嬌……那時候可真快樂啊。可如今身子不大好,精神也不好,好些事明明想知道,又總也沒法想起來。”
鄭偉槐心中一個咯噔,是啊,父親過世之前,沅兒都是養在母親跟前的,母親慈愛,沅兒活潑。每次他回來的時候,沅兒總趴在他膝前撒嬌,還用小小的手給他捶背,說将來要孝順他。
那樣的無憂無慮,在父親過世,母親與大哥大吵一架之後,禁閉院門,再不曾出現了。
只是,滿府之中,倒讓他找到一個人,可以将沅兒托付給她了。
小年一早,鄭偉柏照例帶着一家大小跪在沐春園外。
自八年前,鄭老将軍仙逝之後,老夫人與三個兒子起了龃龉,便關閉院門不理世事。八年來,年年小年清晨,鄭偉柏都會帶着全家跪請母親出來,阖家團圓。
只是年年都沒有成功過,開始幾年倒還真的是心中渴望,這幾年人人都麻木了,只當走一個過場罷了。
跪了半個時辰,便見院門打開,一個冗長臉的老婦人緩緩走出,是老夫人身邊的錦嬷嬷。
“老夫人問,大老爺可曾辭官?”
見無人應,她又問:“老夫人問,四老爺可曾歸府?”
還是無人應。
年年都是這兩句話,年年,也都是同樣的場景。錦嬷嬷年歲大了,走起路來一年比一年蹒跚,只慢慢的轉過身,又往回走。
那院門吱呀吱呀作響,就要關上之時,鄭偉槐大喊一聲。
“嬷嬷留步。”
錦嬷嬷幹笑一聲:“将軍是要分府別過?”
鄭偉槐忙道:“母親尚在,兒自不敢做如此不悌之舉。”
錦嬷嬷嘆道:“既如此,将軍不必再說。老夫人的性情,将軍再清楚不過了,老奴也不可能替你們求情的。”
鄭偉槐朝前膝行兩步,重重的磕了個頭:“兒無用,不能奉養母親,卻不得不來叨擾母親。求母親看着沅兒年幼的份上,親自教養沅兒吧……”
這話一出,趙氏小趙氏都是大驚失色,鄭偉柏也是皺緊眉頭。
鄭偉槐壓根沒去管旁人,只哭訴道:“母親,兒之先妻,是父親與您親自迎娶回來的,可惜紅顏薄命,早早的去了,獨留兒孤軍奮戰。兒之繼妻教養無方,兒又遠在邊疆久不得歸,不能親自教養。
如今沅兒年歲漸長,偏生養得膽小懦弱一無是處,且宮宴那日惹了郡王妃之不喜,長此以往,恐怕沅兒将來無法立足郡王府,兒無法,只能跪求母親,親自教養沅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