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章
大齊自開國以來,沒有幾個公主郡主縣主身邊的丫鬟能被封女官的。鄭老夫人年輕之時治理過水患,被先皇封做繼任縣主,是頭一位傳承縣主位分的,而當時的錦嬷嬷,便因護主救助百姓有功,同時被封做從四品的女官。
這種女官,乃奴籍最高身份的象征。
即便尊貴的郡王妃,大齊的霁月公主,也不免有些詫異。鄭老夫人是烈仁縣主的事情,她當然知道,但那時太過年幼,只知道是發生了什麽樣的變故,烈仁縣主親自入宮請求先皇冊去其縣主之位。
再往後,烈陽縣主只肯自稱将軍夫人了——其實也正常,譬如她自己嫁入王府,一直是世子妃到郡王妃,卻也再不會自稱是公主了。
錦嬷嬷沉聲說道:“我家三姑娘乃護國老将軍與烈仁縣主之孫女,外祖家是悅城城主吳家,皆是世代武将,三姑娘乃将門虎女,又是縣主親自撫養,豈是郡王府一個不知名嬷嬷可以随意欺淩的。縣主說了,還請郡王府,給将軍府一個交代。”
郡王妃的臉一會兒紅一會兒白,論身份,她是郡王妃,又是霁月公主,自然比縣主的品階要高。但是偏偏鄭老夫人不僅僅一個空頭縣主,還是勇毅侯最後一滴血脈。自勇毅侯以後,大齊再沒有侯爵。
錦嬷嬷說完話,走到鄭沅面前行禮道:“三小姐,縣主說了,三小姐骁勇不遜于當年的她。從今往後,只要有縣主在,無人敢欺你年幼失怙,更無人敢以長輩的姿态,來要挾你做你不願意的事情。”
這話是說給小趙氏聽的,小趙氏忙讪笑道:“嬷嬷說得是,今日一切都是個誤會。”
她回過頭去拉着郡王妃說道:“王妃……沅兒肯這般不顧體面求一個公道,定是受了委屈。那次的事情,你我都并不清楚,不如調查清楚之後,再行……”
還未說完,便聽馬車裏一聲滄桑:“我烈仁這一輩子,何等的風雨不曾見過?卻從不知,我的孫女竟然在這裏任人污蔑。調查清楚?我家沅兒,不需要你們的調查!沅兒,上車!”
郡王妃看着車駕遠去,氣得咬牙切齒,跑出來一個烈仁縣主,将那鄭沅的氣焰捧得高高的,偏生光腳的不怕穿鞋的,烈仁縣主與鄭沅看樣子,根本不在乎家中其他的人。可她的敘兒将來還要襲爵,還要更上一層樓,絕不能有任何的醜聞出現啊。
鄭沅替祖母扶着背,眼圈紅紅:“祖母,是孫女不孝,讓您操心了?”
老夫人渾不在意,只大口喘了氣,緩過來方道:“你做得很好,只是怎麽到後面反倒虛了呢?若不是我過來,你豈不是要白白失了名聲?”
鄭沅臉紅了紅,不大好意思的說道:“我騎馬過來,将所有的可能想了一遍,知道要抓着王妃愛臉面這事做文章,也知道只要咬死了是不滿她給我扣帽子就行了。可是沒想到小趙……額,母親她會過來,我沒準備好,就……”
老夫人卻是開懷大笑起來:“你啊你,臉皮還是太薄了些,想我在你這樣大的時候,誰人敢說我半句不好,立時一鞭子過去,洛城上下,可無人管的了我。”
鄭沅撒嬌道:“孫女怎能跟祖母您比吶?”
Advertisement
老夫人搖頭道:“你如何不能跟我比?你的父親是将軍,母親是城主之女,都是骁勇善戰,臨危不懼之人,你該青出于藍而勝于藍才是。”
鄭沅苦惱的嘆了口氣,擡頭小心的觑了眼祖母方道:“祖母,其實這會兒細細一想,我也覺得自己發揮得不夠好,該是重新回去再吵一架才好。可是吵架這種事,講究天時地利人和,過了那個時辰,再吵可就不占理了。”
老夫人笑道:“是這個理,所以你這臉皮啊,還是要練得厚些才行。”
錦嬷嬷複又笑道:“老夫人,三姑娘才十四,從前在府內讨生活不易,如今能有這般,已經是很了不得了。”
老夫人斂下眉眼,是啊,她年幼時父母将她視作手中寶,暢快人生沒有半絲不順,自然是膽大妄為得很。但沅兒不同,生母早逝,父親常年在外不得歸,落入趙氏姐妹手中……說來說去,還是她不好,不該輕信趙氏姐妹。
她面上露出倦意,看向鄭沅:“沅兒,你可怪我?”
鄭沅一愣,旋即回過神笑起來:“要說不怪祖母,那也是假話。不過其實沅兒小時候好多事情,都不記得了,所以也不存在怪不怪祖母您。更何況,我不是您,只站在一旁,又怎知您的苦楚與難處?”
她見祖母傷懷得很,遂換了話題問道:“祖母,我聽依秀說,您從前親自去先皇面前,請求撤去您縣主的封號了,今日怎麽……”
老夫人去只愣怔的看着窗外,良久方問:“沅兒,你說我是不是做錯了?當年為了與那些狼心狗肺之人怄氣,我寧可不要勇毅侯府滿門的榮耀。可也是因此,我父親連一脈,竟斷在我這裏……”
錦嬷嬷正色道:“老夫人,那些人為的根本不是光耀門楣,而是貪慕虛榮罷了。”
鄭沅雖不知當年發生了什麽事,只見二人的面容,便也能推算一二:“祖母,有時候鼎盛之時消失,總比您這一生,看着它漸行漸遠,看着它最終消亡,卻無能為力要好吧。”
老夫人怔怔的看着鄭沅,她并不知鄭沅前世,便是這般看着将軍府漸行漸遠,最終消亡的。只覺得這個孫女果真貼心,竟然能想到他心坎裏去。
良久,她才繼續說道:“當年我确實是去宮中,但不是請先皇撤掉我縣主之位,而是讓先皇終止勇毅侯的爵位。我父親是最後一任勇毅侯,當時先皇也知我勇毅侯艱難,甚至下了鐵令,從今往後,大齊再無侯爵,也是為了祭奠我祖輩代代為國捐軀之榮。至于我,不過是怕那群人糾纏,放出些許風聲,說我不是縣主罷了。”
鄭沅側頭看向窗外,人來人往,街邊有幾個婦人站在一處,也不曉得是不是說今早郡王府的八卦。放出風聲?若她能放出風聲,将祖母從前如何巾帼不讓須眉,親自去治理水患的事情加以渲染,今日她們便穩操勝券了。
但是祖母,一定是不願意的吧。
只是想想罷了。
此時康昭郡王急匆匆的趕回将軍府,卻是勃然大怒。
郡王妃柔弱的落下幾滴眼淚,争辯道:“是,我承認我是瞧不上那個鄭沅,她如何配得上敘兒?一無是處,今天我算是看透了,那般性情,即便是個天仙,我敘兒也要不起……”
康昭郡王一巴掌扇在她臉上,連他自己都愣了。成婚十九載,縱然對自己這位嫡妻的感情,說不上有多深厚,但到底是相濡以沫的妻子,又給他生了從小就乖覺懂事的敘兒,他一向是敬重她的。
可今日……
王妃捂着臉,不可思議的看着郡王,哇的一聲大哭起來,卻是啼哭不止。
郡王心煩意亂,來來去去走了幾圈,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多愚蠢?鄭家那位老夫人,是尋常人能惹的嗎?她從前做過的事情,你又不是不知道。”
王妃這會兒才哽咽着說道:“我是聽說,她不理家事好多年了……而且,好歹我是王妃,是公主,她……”
郡王狠狠的瞪她一眼:“你懂什麽?先皇對勇毅侯有愧,對她更是有愧。再加之如今漠北蠢蠢欲動,你等着吧,将軍那人在戰場上就如一只豹子,謀定而後動,不出兩年,定能平定漠北,到時候将軍府只會更上一層樓。”
王妃不屑道:“将軍府再怎麽厲害,也比不過我們皇族啊,王爺,那個鄭沅她……”
郡王怒道:“皇族皇族?你真以為我的日子過得很好嗎?異性王一向是最被皇上忌憚的,尤其是如今皇上根基不穩,岐山王蠢蠢欲動的時候。我們王府又不像吳家山高水遠,皇上雷霆一怒,首當其沖就是咱們謝家!”
他怒火發過了,總算是冷靜下來,思慮片刻便往外走。
王妃急忙問道:“王爺,您這是要去哪裏?”
郡王冷笑道:“去哪裏?你做的蠢事,還不是得我來解決!”
王妃忙搖頭說道:“王爺,您是沒看到今日那個鄭沅,是何等的沒有教養,連她的嫡母,她都敢頂撞!”
“她做什麽不敢頂撞?霁月,你是昏了頭嗎?鄭沅的生母是鄭偉槐的原配嫡妻,趙荏苒在她面前要行妾禮,鄭沅喊她一聲母親那是尊重,她還真當自己是鄭沅的嫡母?而且吳家雖然沒被封王,卻與藩王無異。鄭沅為何要對一個樣樣不如自己生母的女人低頭?更何況,齊霁月,你與趙家姐妹的關系我不管,敘兒與鄭沅的親事是父親定下的,除非鄭家退親,不然這門親事,便是求,也得求回來!”
他甩了袖子出了門,一路往将軍府趕去。
然而到了将軍府,鄭偉柏倒是恭恭敬敬的,老夫人卻只排了個老嬷嬷,将謝敘的襁褓送出來。
連話語,都頂得郡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老奴身份低微,但到底是四品女官,比之今日你們王府前來退親的奴仆,總還是要高那麽幾分。若是王爺覺得老奴辱了郡王府,還請王爺莫怪,奴家老夫人一向是禮尚往來的。這是世子爺的襁褓,請恕奴家三小姐不願高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