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章零三

不懼春寒而早歸的鳥雀對着枝上初陽歡快啁啾,正待銜泥築巢。睡意未消的傅明則對着滿屋紅豔愣了片刻,才反應過來自己身在何方。

依禮,他今日應當和自己夫君一同前去向長輩敬茶。靳以與他一樣,雙親皆故,如今上頭唯有祖母和叔父。祖母健在,叔父卻長年卧床。

靳家比傅家更是人丁單薄,雖則挂着綏國公府的名頭,但随着綏國公的過世和後代子孫的凋零,早已權微勢薄。正因如此,當太子一派為阻已過孝期的靳以有所動作,将自己與他拉郎配時,他才無力抵抗吧。如此想來,傅明略微理解為何靳以對自己如此冷遇了。

夫無情,郎無意,他們倆之間怕是難有善果。傅明洗漱時,在心中微微嘆息——這日子才将将開始,冰消雪融之時真不知是何年何月何日了。

洗漱過後,芄蘭取來外衣,是傅明往日居家時愛穿的素淨樣式,綠菲看了,搖頭道:“這件不行,公子新婚,得穿得富麗些,否則落人話柄。”

芄蘭看向傅明,傅明也道:“聽綠菲的吧,換一件來。”

傅明少穿豔色衣裳,但他膚色白皙,五官清俊,即使着豔,也不顯俗氣,芄蘭和綠菲替他穿戴好後,都笑道:“公子怎樣穿都是好樣兒。”

傅明看向立鏡中的自己,玉冠華服,似乎想到了什麽,他不由得微微一哂,随即轉身問道:“有人來傳話麽?”

芄蘭回道:“到這會兒,并無人來過這院裏。”

傅明道:“先用早飯吧。”

綠菲便令外面候着的小丫頭們端粥進羹,她和芄蘭一道伺候傅明用飯,從粥羹和搭配的菜品來看,靳家并沒有從飲食上虧待傅明,至少這些比他在傅家時,更為精致豐盛。

正吃着,外頭有人捎話來,說是讓明公子飯後稍待,爺晚些過來。

飯畢,傅明漱過口,坐着慢慢飲茶。一盞茶的工夫過後,靳以果然來了。與傅明一身明豔迥異,靳以穿着深青色外衣,兩人站于一處,頗不搭配。但靳以并沒有自己換裝或讓傅明換裝的打算,只淡淡道:“随我一同去給老太太請安吧。”說完便先行舉步而去。

傅明無奈,只得跟上。二人沒有并肩,一前一後,相隔兩三步的距離,互不言語地來到老太太房中。

昨日婚禮忙亂,傅明還未來得及好好打量這國公府,方才一路走來,靳以腳步較快,他得加緊跟上,便也只是稍稍瞥了幾眼,如今見着老太太屋內陳設,各類奇珍古玩,名人字畫,皆是不可多得的佳品,方知靳家雖已今時不同往日,但仍不是傅家那等二三流的官宦之家,而是真正的簪纓富貴世家。

不敢多做張望,傅明匆匆打量過後便和靳以一同向老太太請安,随即跪地,待侍女捧上茶來,他雙手端茶,敬與老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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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太太接了茶,抿了一口便放回茶盤中,語氣淡然:“起來吧,坐。”

一張椅子被臨時搬來,放在靳以身邊,傅明坐了。

這時,原先坐在炕上一左一右挨着老太太的少女和男童也同時起身,走到他身邊。

少女乃是靳以叔父之女,名喚紉蘭,着黃衣藍裙,一身清新嬌媚,眉目初開,已顯出幾分美麗潛質,她向靳以和傅明行禮,稱靳以為“大哥”,稱傅明為“明哥”。

綠菲忙捧了見面禮來,傅明雙手接過,是一套綠玉首飾,他對紉蘭道:“些須薄禮,比不得妹妹平日裏戴的那些,給妹妹拿去玩一玩吧。”

紉蘭親自接了,微含笑意道:“明哥客氣,謝明哥厚禮。”這才将之遞與自己的丫鬟采蕊。

男童是靳以與前妻所生,靳以前妻周氏在生下兒子後不久便因病辭世,靳以為發妻守喪三年,比禮制更久,當世少有,頗為外人稱道。除卻自小跟在他房中被老太太擡舉為姨娘的王凝雪以及周氏臨終前托付給他的一個周家陪嫁丫頭名喚新月的,這些年,靳以身邊再未添人。莫說外頭的人,便是這兩位,聽聞靳以這三年都未曾真正親近,足可見其與發妻感情之深。

靳以長子靳昭彥今年不足四歲,粉雕玉琢,逗人喜愛,他不似紉蘭那般規矩守禮,一把撲到靳以身邊,抱住他左腿,仰着腦袋連連叫喚:“爹爹,爹爹,彥兒今早吃了兩碗肉糜飯哦!”

靳以将他輕輕推開,似訓斥但語氣并不如何嚴肅:“都多大了,還是這樣不懂規矩。”

昭彥并不懼怕,但仍松了手,站直身子,給靳以行了一禮,恭敬喚道:“父親。”又看向傅明,眉頭微微蹙起,不知該如何稱呼,是以有些苦惱。

“往後,彥兒便稱呼明哥兒為叔吧。”老太太開口道。

于情于理,這樣稱呼似乎都并不合适,傅明如今是靳以郎婿,稱“叔”卻是隔了一層。但老太太開口表态,無人不從。昭彥向傅明行禮道:“明叔。”

傅明應了聲,綠菲也為他準備了禮物,是如今孩童間很流行的一些玩具,比街市上賣的那些更為精巧,林林總總有七八種,裝有機關的小人偶,雕刻得栩栩如生的屋宇船舫,小小一套銀制金打的刀槍劍戟等。昭彥見了,很是喜歡,道了謝後,忙讓自己随身丫鬟流荇接過這一盒玩具,兩人到一旁玩去了。

老太太見傅明有心,似乎這才想起自己也應該給傅明一份敬茶禮,便向身後立着的丫鬟青葑使了個眼色,青葑領會,進去裏間捧了個小小檀木盒子出來。

老太太對傅明道:“這是一方古硯,前朝一位徐姓學士雕的,我也不很懂,倒也是有些來頭的,我家裏沒人使得,在櫃子裏放了很多年了。聽說你是個能詩會畫的,想來這東西送你也不枉費。”靳家以武功起家,對子弟教育是武勝于文,是以這些文人用具在家中常被冷落。

傅明心中微動,走上前去,微躬身子,親手接過,道:“多謝老太太愛惜贈禮。”

“行了。我也乏了,你們都散了吧。”老太太擺擺手,衆人便一一告退。

出了老太太院門,紉蘭向兩位兄長和昭彥點頭招呼了一聲,便往自己屋裏去了。

昭彥扯了扯靳以的衣角,問道:“爹爹,您今日會來給我講書嗎?”

靳以點頭道:“我晚上去。你往後都好好吃飯,我就多給你講一些。”

昭彥笑道:“好,好,彥兒一定好好吃飯,爹爹要多陪彥兒。”說完又轉頭看向傅明,問道:“明叔會講書嗎?”

“什麽書?”傅明問。

“爹爹給我講古人的故事,有神仙,有孝子,有忠臣,還有殺敵的大将軍。但使龍城飛将在,不教胡馬度陰山!這些,明叔知道嗎?”

傅明笑笑,“知道一些。”

“那爹爹抽不出身的時候,明叔可以來給彥兒講書嗎?”

傅明看向靳以,靳以并不表态,像是随他定奪的意思,傅明便笑着回昭彥:“可以的,明叔有工夫,可以給彥兒講書。”

昭彥拍手歡笑,“那彥兒每日午後歇了晌就去找明叔好嗎?”

傅明點點頭,半開玩笑道:“随時恭候。”

“好了,你該去做早課了。”靳以說着看向奶娘,奶娘忙上前拉過昭彥的手,牽着他離開。

昭彥猶自回頭喚道:“爹爹,明叔,說過的話不能忘哦!”

傅明含笑目送昭彥身影隐去在長廊轉角處。身後腳步響起,他沒有回頭,等回頭時,靳以已走遠。

連招呼都沒有,竟是比紉蘭和昭彥這兩個孩子還不知禮數。其實,哪裏會不知禮數呢?不過是,不在意,或者故意不理會而已吧。

傅明搖搖頭,領着綠菲回自己的芳滿庭去了。這院名還是他自己臨時取的。今早上他見院中有一處題名的石頭,上頭卻空空如也,問過下人,才知府中許多院子是後來改建的,改建後不久府中接連遭逢變故,便一直空閑下來,也無人提出要取名一事。傅明聽聞,想既是給自己住的院子,暫且取個名字也無妨,粗粗從窗內向外打量了幾眼,雖是初春,花木尚未完全複蘇,但推想春深夏日之景,也應是綠蔭匝地,花明柳郁,便名之“芳滿庭”。

三人才踏入芳滿庭內,便有小丫頭迎上來道:“明公子,王姨娘和新月姑娘前來請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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