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章二六
這日,當靳以回府時,風波已平息,所以他并未聽聞此事。
但白露仍是選了時機,将今日之事低聲講給了靳以。
待靳以離開去芳滿庭後,白雪問白露:“姐姐,你怎麽就把這事和爺說了?老太太不是命令誰也不許再提此事的嗎?”
白露道:“人前自然沒人會提,私下裏說的人還會少?此事我們若不說,獨爺被蒙在鼓裏,任由明公子把委屈吞咽到肚裏去,不是該為主子分憂解難的下人的作風。”
白雪笑道:“還是姐姐想得周到,還作風呢,聽着真講究。”
白露也笑道:“咱們雖是下人,也不是誰都做得的,可不得講究講究?”
靳以來到芳滿庭時,傅明剛送昭彥出門不久,人立在院中,頂上枝頭所剩無幾的黃葉在晚風中搖搖欲墜。
“進屋去吧,這風雖然還不甚涼,但吹久了也會受寒的。”靳以說着,便半擁半推着将人帶進了屋裏。
“爺覺得冷麽?我給你泡杯茶。”傅明握握靳以的手,是溫的。靳以道:
“不冷,也不渴,你坐着,我有話和你說。”
在靳以的示意下,丫鬟們都退下了,傅明問道:“爺要說什麽?如此神神秘秘的。”
靳以倒也不是故作神秘,他極少做這樣的事,之所以遣開下人,不過是為了讓傅明自在些,給他多留些顏面罷了。
“我也沒有什麽要說的,只是今日的事我聽說了,老太太一時生氣,說的話有些過重了,你別往心裏去。你究竟是怎樣的人,老太太是看在眼裏的。”
傅明語氣聽似平淡:“爺嚴重了,我不敢,也不會生老太太的氣。”
靳以搖頭道:“我不是來為老太太說話,我是,我擔心你心裏難受又不能說,自己憋着更郁悶。”
傅明原欲露笑,卻終于還是沒能笑出來,他稍側首,良久未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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靳以拉住他的手,柔聲道:“你待我們有多真心我們都知曉。”頓了頓,又道,“你心有七竅,聰慧是好,但有些事想多了反而不利于己,不如不想。這樣自己也開心些。”
傅明終于露出些微笑意來,回道:“爺的心意,我明白。這事就到此為止吧,我不想了,爺也不必再想了。”
靳以道:“好,都不想了。你往後若想出門便和我說聲,我帶你出去。”
“嗯,好,到時候我會和你說的。”
靳以見傅明眉間郁色似舒緩不少,放下心來,便覺得肚中空空如也,遂笑道:“你這裏還有吃的麽?晚飯忘吃了。”
傅明啞然失笑,“我去叫她們讓廚房再做。”
“不必麻煩了,有現成的,熱熱就行。”
傅明搖頭,“今晚上吃的那些都不能過夜,我又說今晚上要早睡,沒讓準備消夜,怕是沒現成的了,重新做吧,做些簡單的,也不麻煩,也不用很久。”
“那好。你晚上大概也沒有心情好好吃,不如和我一起再吃些?”
傅明點頭,“好。你稍等,我去找丫頭們去,你把人弄走了,還不得先找回來才行?”
靳以見傅明有心思說笑了,也覺得心情舒暢不少。他曾經最不喜“兒女情長”一詞,因為常覺得兒女情長必英雄氣短。但真遇上了能夠令自己挂懷牽念的人,卻覺得偶爾情長也是由衷而來,順其自然便好。
傅明被老太太一句話半禁足于靳府後,還未等他主動跟靳以提出想出門一趟,便收到了周家下人送來的一張請帖,請他于立冬日前去鑒樓一會,請帖落款是“希甫”。
傅明讓人将請帖拿去給老太太過目,知是周承衍邀約,老太太便同意了傅明外出。
立冬這日,天氣又涼了不少。傅明換上了冬裝,帶着白華出了門,如今,白華已成為他的小厮,只專門伺候他在府外的事宜,跟着出門,或者跑腿等。
京城冬日嚴寒,地裏果蔬難存,所以這些日子,街市上販賣冬菜的攤子鋪子生意很是火爆。城裏人紛紛采購,以備整個冬日之需。傅明邊走邊看,将這冬日市集的景況一一收入眼底,記在心裏,預備回去後添入他的記錄之中。
倆人走着走着,便在街邊看到了靳府的管家帶着不少人在采購,雙方見面招呼了一聲,管家繼續忙,傅明則帶着白華往鑒樓而去。
到了地方,被跑堂的領到了樓上的包廂中,坐在裏邊等他的人卻不是周承衍,而是周晥清。
從周家送來的請帖上雖寫着“希甫”,卻并非周承衍的字跡,傅明以為是他一時懶怠,讓人代筆了。但傅明不知,若是送到他這兒來的請帖之類,周承衍從未有過假他人之手的做法與想法。
雖被蒙騙來此,既來之,傅明倒沒有急着走,他想看看這個周姑娘如此費心找他,究竟所為何事。
周晥清見了傅明,臉上猶帶三分笑意,親手給傅明斟了一杯淡酒,“外頭冷,傅公子先喝一杯暖暖身子。”
“多謝。”傅明持杯把酒飲了。
“若不假借我兄長名諱,想必傅公子也不會來赴我約,雖有欺騙之嫌,但實屬迫不得已,傅公子見諒。”說着,周晥清端杯,“我自飲一杯,向傅公子謝罪。”
傅明未予阻攔,任她把酒喝了,問道:“周姑娘這般曲折邀約,有何貴幹?”
周晥清仍含笑道:“一來,是為我曾經的失言向傅公子說聲抱歉。二來,是我有些話想提前和傅公子說一說。”
傅明颔首,“你講。”
“從何說起呢?”周晥清目光移向空處,似在思索,須臾後,她道,“傅公子覺得,我姐夫是個怎樣的人?”
傅明道:“他是怎樣的人,周姑娘不清楚麽?你若不清楚,為何肯如此費盡心思地要入靳府的門?”
周晥清嗤笑一聲,“外人都說傅公子溫文爾雅,待人和善。我看也不盡然,你也有咄咄逼人的時候。”
“周姑娘有話還是直說吧,無須拐彎抹角。”
周晥清臉上笑意漸收,“我本想與你交善,往後都是一家人,何必東風西風相壓呢?但看來傅公子并沒有同樣的想法。”
傅明道:“只許姑娘放火,不許在下點燈,若周姑娘的交善是這般意思,那麽我無法配合。”
周晥清微微搖頭,語氣轉冷:“那便罷了。我本想着,如果傅公子識時務,那往後我便也讓你幾分。但看來,傅公子自恃如今在靳府的那點兒地位,不肯把我放在眼裏。”
傅明哂笑道:“周姑娘言重了,我看人,他該是誰便是誰,沒有放不放在眼裏一說。”
“好個他該是誰便是誰。”周晥清道,“那傅公子以為,我是誰?”
“你是周家姑娘,承衍的妹妹。長——爺今後的一位房中人。”
“對,我是周家的姑娘。那麽傅公子以為,比起傅家,周家如何?”
“自然是周家位高勢大。”
“正如你所言,我的出身便與你不同。更何況,我父母兄長都是我的後盾,而傅家于你,我也打聽過了,不過是名存實亡的娘家而已。再者,你雖是奉皇命嫁去的靳府,但終究非是老太太和姐夫的真實意願。而我與姐夫,有情分在你之先。無論從哪點來看,你這個正室,都不可能與我相提并論。”
傅明聞言,只覺可笑,不欲一一辯駁,只道:“若姑娘找我來,只是為給我立一個下馬威,那大可不必。事實如何,自有将來見證。”
“那好,那咱們就等着瞧。待我入靳府,與姐夫結發,為他生兒育女,屆時,我仍是周家姑奶奶,昭彥的姨母,他孩子的生母,而你,你是誰?你以為,到那時,靳府正室,還是你的立足之地麽?”
傅明見周晥清勢在必得的神情,更不願再與之多言,便起了身,臨走又駐足道:“姑娘也許是對爺用情至深,才不惜如此。但我以為,人之立足之地,不是争奪或讓位便可得可失的。是怎樣的人,便處怎樣的位置。望姑娘好自為之。”話畢,大步而去,背影很快便消失在門外。
周晥清愣怔片刻,冷然一笑,“自欺欺人,你便拭目以待吧。”
夜裏,靳以來到芳滿庭,寬衣入睡時,問傅明道:“聽說你今日應承衍之約,出去了?”
傅明本欲隐瞞,轉念一想,靳以是心思與行事皆十分磊落之人,他實在也不必隐瞞,便回道:“是周姑娘假借承衍之名給我送的帖子。”
“她找你做什麽?”
“也沒什麽要緊的事,不過是說了一些話,展望了一番她的未來而已。”
靳以聞言,稍加琢磨後道:“她是小女兒心思,對你想來也不會有什麽好臉色,你不必讓着她,也不必與她計較,随她去演獨角戲吧。”
傅明道:“我看她雖年紀輕輕,倒是伶俐得很,心思也不少。現在是她在周家,我在這裏,我尚可避之不理。真到了避無可避的時候,長藉,你說我又該如何?”
靳以回道:“真到了那時候再看吧,現在說什麽也只是猜測罷了。你放心,我不會讓你受委屈的。”
傅明搖頭道:“我并非怕受委屈,但因為她而受委屈,我覺得不值得。長藉,我說這話,也許你認為我可笑,但這是我的心裏話,我希望你能理解。”傅明輕嘆一聲,“我嫁與你,并不後悔,相反,我覺得你很好,在你身邊,我是心甘情願的。但我仍然是一個男子,讓我為了你或者什麽府裏的地位去和一個女子争寵相鬥,這絕不可能。可我也明白,許多時候是在其位便身不由己的。我不想變成令自己覺得面目全非的人,也不想對你生出任何怨怼。所以,将來,若真的——我是說倘若,倘若這府裏實在不容我安身安心了,我希望你可以——放我離開。”
字字句句,靳以聽入耳中,如這窗外一陣緊似一陣的北風,讓他覺得心頭被擊,又生出些許慌張來。他驀地抱緊傅明,嗓音發沉,聲調卻重:“不會那樣的,只要我在這府中一日,這裏便有你安身安心之地。但若,若真有讓你難安的時候,你和我說,我一定,一定不讓你為難。”他撫摸着懷中人的面龐,似許諾,又似乞求,“夜心,你信我。”
傅明看着靳以,看他眼裏的種種情緒,心中忽然生出許多不舍來,原來,一個人若走進了心中,便是假想中萬一的別離,也會讓人如此難過。他點點頭,回抱住靳以,将臉伏在他肩前,一字一句回道:“好,我信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