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現在這個狹小而根系複雜的圈子裏一共包含了九個人。
就算非要以等級來論其實大可以再加入進幾個人, 但那幾位足以在面上保持輕松的人卻都沒有這樣行動, 只是十分樂意地作壁上觀, 想看看這幾位摻和了世家金字塔頂尖家族的繼承人們聚集到一起到底會産生什麽樣化學反應。
如果神木處于漩渦之外, 她當然也樂意看見這一副場面,甚至巴不得他們之間來個針鋒相對的戲碼好讓看客們欣賞個夠。
但她現在恰恰就處在這之中。
盤旋在她心底的疑問多如過江之鲫, 從方才短短的幾句交談中不難聽出伊克萊原本應當是和川島一起進場的女伴, 但現在卻交給了道明寺——這是不是代表藤原家已經決意要将川島帶回本家?道明寺和川島之間原本過節頗多, 現在一副互相友好的樣子又是怎麽回事?伊克萊出現的用意到底還有多少?赤司攜帶的女伴又為什麽……
神木陡然痛恨起自己沒有擁有天生的好頭腦和與生俱來的直覺敏銳, 哪怕是從這紛亂的思緒中串聯出一條絲線也好,她卻也無法做到。
眼前的八個人各式各樣,有的或許是根本不需要這麽努力地思考, 有的依靠生來既有的最好資源便可高高在上,就連是她本以為可以算作一個陣營的鳳——他篤定鎮定地站在那裏, 毫不規避地迎上了跡部的目光。
有些事物界限是無法跨越過去的,因為在先天上就被否定了。
除非——
“怎麽臉色這麽難看?”一只手伸過來,不由分說奪下了她死死捏住的高腳玻璃杯, 川島和她距離不遠, 兩步踏到她身邊來,聲音低沉柔和,“不舒服嗎?”
除非, 界限裏的人向你伸出了手,給了你一道通行證。
神木擡頭看向川島, 第一次發現記憶中一般高的小男孩原來已經比她高出這麽多。她不知道為什麽突然想起母親在家裏多次提起過的那句話——“要是當年那門親事真的定下來就好了”。
她當然明白母親的意思, 也是在這一刻最為明晰的明白起來。
凜和她也不能完全算是一個圈子的人。
他還在更高的地方, 和赤司征十郎、跡部景吾這樣的人站在一起,因此在下意識的反應裏,神木沒有将他當做可以同盟的夥伴。
她打心底裏知道這個人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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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事,應該是空腹喝太多水的緣故。”神木這麽遲疑地說着,但卻沒有立即順着這個借口離開,她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另一邊碰杯對峙的跡部景吾與鳳鏡夜,這群人過早地接受了同齡人、乃至普通人一生都無法觸及的東西,他們看起來完全不像是十幾歲的少年,無聲的殺伐間,如同領軍兵臨城下的統帥。
甚至于另一邊的大河原滋與赤司也讓她忍不住地窺探,前者在說出那句任性的話之後,赤司仍舊毫無動搖,神情不變,那溫和的表象仿佛刻在他那精致的面容上一般,絕不會因為任何事而改變。
然後神木聽見他用那種淺淡帶點清冽的聲音說:“放任大河源小姐出會場,我會很難向令尊交代。還請稍微諒解。”
這出亂七八糟背後隐情頗多——也有可能就只是簡單的聯姻前奏戲碼,讓神木莫名其妙地有種得知秘辛的興奮感,以至于她不經意抓住了川島的袖子,卻在意識到布料無與倫比的質感與鑲嵌其上光滑炫目的鑽石袖扣時立即放開了手。
“……抱歉。”
“說什麽傻話。”川島還是帶着笑意,“如果想吃東西,我可以替你拿過來。”
他沒有說“現在就拿過來”,分明是看出了神木拙劣的解釋,但也不會說破。
這讓神木感到一種被支持的安心。
——畢竟身邊仿佛置身事外、事不關己的須王環都被伊克萊的主動交談所帶跑了注意力,她實在有種孤軍奮戰的感覺。
——并且,身為外國人、擁有歐洲人深邃長相的伊克萊就算了,大河原滋站在那裏的時候也是那麽的焦點、奪人眼球,讓入場跟在父母身邊後被誇了一路的神木多少出現了一些微妙的不平與更似妥協的認命。
“這可不像你。”川島和煦的嗓音一如記憶深處,“想太多沒有必要的東西可是會失去原本的氣勢。”
“才沒有。”神木下意識回嘴,慢騰騰地瞪了他一眼,确實沒有了以前的氣勢。
但川島突然就笑了,上揚的嘴角擴大,眉梢眼角都染上明媚的笑意。
他長得好看,笑起來就更好看,神木晃了下神,先前複雜的情緒頓時一掃而空。
道明寺指尖敲着桌面,看上去就快要到臨界值了,這時瞥過來一眼,愣了一下,突然就安靜了。
酒杯碰撞一觸即走,上好的清脆聲響,跡部悠悠地挂起一抹笑:“若不是這次收購案,我倒還真不知道鳳三少爺這麽不動聲色。”
“過獎。”鳳鏡夜略一垂眸,八風不動的穩定,“還是跡部君的行事更加雷厲風行,讓人嘆為觀止。”
“再怎麽樣也比不上鳳三少的一手偷梁換柱。”跡部笑了笑,“噢,應該說是暗度陳倉。”
“承蒙跡部君擡舉。”
不清內裏的川島聽得雲裏霧裏,恰在耳畔,赤司低緩的聲音有序響起:“鳳家收購案被半路攔截,看來應該是鳳鏡夜自己出手。”
川島毫不掩飾驚訝,揚起了眉梢。
——這算是自家出手的東西被兒子親手買回來了?
——鳳鏡夜哪來的這些資金支持和談判渠道?
他看向赤司,後者稍稍搖頭,眸色幽深。
“真是個不簡單的人物。”
川島深以為然。
這圈裏幾個不簡單的後輩都在這裏了,難怪周遭目光錯亂盡數落在這方。
就在川島思考到底要不要問一句有關大河原滋的事情時,赤司再次率先占領先機:“聽剛才的意思,托內魯小姐似乎本來是你的女伴?”
“有一半的幾率是。”
赤司看着川島。
“我不太明白這樣安排的用意,事實上……”川島略一停頓,“伊克萊在進來之前都可以選擇她想一起的男伴,如你所見,她選擇了我,但其實——你看,她明明對須王環更感興趣。”
“可你把她交給了道明寺。”赤司意味不明地低笑一聲,“幸好是托內魯小姐,不然道明寺夫人的臉色就該難看了。”
衆所周知,道明寺夫人道明寺楓獨斷專行、脾氣火爆,在界內絕對是位不好惹的人物。
很難說道明寺司的性格沒有遺傳到這位夫人的固執和倨傲。
川島嘆了口氣:“如果對方不是這種身份,我也不會這麽難辦了。”
他沒過多停頓,話鋒一轉,“你和大河源小姐是怎麽回事?叔叔開始操心你的未來婚事了嗎?”
“大河源小姐對這裏不太熟悉,由我帶她熟悉罷了。”赤司輕描淡寫地一筆帶過,但他當然也知道在這麽重大的場合帶女伴出席會在其他人眼裏造成什麽樣的假象,“或許父親有這種想法,但我會拒絕。”
他的聲音裏聽不出絲毫的任性與波動,僅僅只是闡述事實。
“我看叔叔應該也不會在這種事情上罔顧你的意願。”腦中一閃而過那位美麗溫柔的女性,川島的神色軟下來。
放開赤司的手臂卻囿于某些原因而不得離開的大河原已經開始明顯地表露出神色不佳,拿起酒杯時動作太急,差點潑了道明寺一身。
“喂你這個——”
“道明寺。”
川島離得近,一把制住了道明寺接下來的動作,赤司則眼疾手快地拉開了大河原,力道穩穩地落在對方手腕上。少女腳步不穩,猝然落到了後者懷裏,出人意料的,迅速紅了臉頰。
一場躍躍欲發的沖突随之湮滅在陡然升空的粉色氛圍中。
川島輕輕地籲了口氣,道明寺突然心情不錯地湊過來:“喂,我送你的東西喜歡嗎?”
“沒打開過。”
“……”
川島理所當然地倒打一耙:“我不喜歡別人送我東西。”
“什麽?”道明寺轉眼就被帶跑,“你不喜歡?!”
“啊,所以都說了我不要。”川島毫無壓力地說着,反正也不算完全說謊,他确實從不期待別人送的禮物,“以後別送了。”
“……”
道明寺皺眉沉默着,看起來非常的暴躁和……郁悶?
“你不需要讨好我,我們可以算是朋友了。”川島順勢說出早就準備好的話,笑逐顏開,偏精致的長相活靈活現。
道明寺本來想回答的話都咽回去,別開臉,悶悶地應了一聲。
一直觀察着須王環的伊克萊再度将視線轉到他身上,舉着望遠鏡久久沒有放下,不知道她之前和須王環說了什麽,後者現在的狀态看上去有些恍惚,讓正與跡部刀光劍影的鳳鏡夜不禁頻頻側目。
川島主動問:“看到什麽了嗎,托內魯小姐?”
“看到了一個說假話的人。”伊克萊笑意盈盈地放下手,望遠鏡的手柄在她手中轉了兩圈,折射出不同的光芒色彩。
“那我應該是看到了一位聰明而又漂亮的女性。”川島四平八穩地誇贊着。
“你很有趣。”伊克萊繼續轉着那副望遠鏡,“如果家裏的長輩讓你娶我,你會怎麽回答呢?”
這句詢問如平地驚雷,誰也沒想到這位看上去最為內斂安靜的女性會在這時直接地問出這種話來,到底該說是外國人的奔放過度還是說毫不迂回的真誠好呢,這還真是……
這片區域本就沒有隔得很開,所有人——不論是剛剛回神的須王環還是将談話戛然而止的跡部景吾與鳳鏡夜,亦或是正盤算着要不要吃點小蛋糕墊肚子卻猛然被震在當場無措眼睛亂轉的神木千鶴,以及剛從赤司懷裏遲鈍起身的大河原滋與差點撞上的眉目不善的道明寺司,都不約而同安靜了下來。
“會答應的吧。”
寂靜之中,黑發少年噙着笑意,面色不改地如是回答。
宴會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