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同一日, 四點十分。
“如果我沒有聽錯, 托內魯小姐之前說的是‘可能’。”川島很快理清了一切思路, 卻沒有多說的意思。
“真讓人意外。”伊克萊面部輪廓深邃, 藍色的眼睛也被襯得十分耐人探尋,“只不過在剛開始驚訝了, 迅速就冷靜下來了呢。”
“原來托內魯小姐是想看我驚訝的樣子。”
“但我說的可都是實話。”
“那麽, ”川島氣定神閑, 他看上去已經完全盤算好了, 以至于打算不管再聽到什麽都不會被動搖,“另外的‘可能’是什麽呢?”
伊克萊抿唇輕笑:“我本來打算選擇須王環作為男伴,但現在看來明顯是你更加有趣。看來就算是聽見訂婚的消息, 你也不會再露出驚訝的表情了。”
“如果托內魯小姐實在想看,我可以配合。”
“這張臉上連憤怒都沒有呢。”伊克萊終于放下望遠鏡, 眼前這個人還是未歸回家族的外姓,可是父母的授意再明白清楚不過。
“那是因為無關緊要。”少年擡手理了理袖口,漠不關心地陳述着事實, “如果是非結婚不可, 我倒是沒什麽意見。”
“真是有奉獻精神呢。”
“不,是因為沒有差別。”
伊克萊一怔,黑發少年還是那副溫潤如玉的樣子, 在燈光下更顯俊美從容。
——“只要不讨厭,是誰都無所謂。”
……
明明已經知道了自己的答案, 卻還是要在大庭廣衆之下公然問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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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克萊的打算到底是什麽?
川島想了想, 決定以不變應萬變, 便照實回答了:“會答應的吧。”
在這句話之後,短暫凝滞的氛圍瞬間被打破。
神木悚然一驚,狠狠地抖了下脊背後立即捂住自己的嘴,不為別的,而是因為在這一片各異的反應中,她猝然看見鳳同時放下了手中舉着的高腳杯——她還沒有瞎,完全能看清楚那個轉瞬即逝的眼神到底是什麽。
那是曾經出現在她自己眼裏、名為“愛慕”的感情而引發的負面情緒。
女孩子對她們心上人一舉一動的在意注視,是尋常人所想象不到的。
至于那可怕的直覺,此刻明明白白地昭示着她的心上人此刻所情緒波動的對象并非為了那位優雅高貴的法國女性,而是同為男性的、正以旁若無人态度自然站在那裏的川島凜。
一瞬間神木想要尖叫,但殘存的理智促使她死死地捂住嘴,不讓自己發出絲毫的聲音。
——她甚至寧願鳳對伊克萊一見鐘情而失态,也不願意承認對方是喜歡上了她曾經可能的未婚夫。
到底是什麽時候?
到底是為什麽?
所幸現場兵荒馬亂,并沒有人去注意她此時的不正常。
在凜的那句話結束之後,最先發聲的是跡部,他饒有興致地“哦”了一聲,上揚的尾音嵌合在緩慢暗下的周遭,卻僅止于此,沒有再說話。
事實上,這種反應才是正常的——比起令人窒息的沉默,這實在是太好了。
道明寺也難得沒有大開大合地随心所欲,眉頭鎖緊,陰沉不愉地低聲問道:“你什麽意思?”
川島沒有說話。
因為這句話并不是在問他。
伊克萊的目光有些詫異地望過來,顯然完全沒有被這樣對待的經驗。
尤其對方還是一位男士。
法國男士以多情紳士出名,就算是年齡更小的也十分有照顧女性的意識。在這種環境長大的伊克萊一時間無法反應,也理解不了。
伊克萊覺得新鮮,面對來者不善的質問也不懼,背着手将望遠鏡甩得十分歡快,淡定回答:“這可是确認心意前的必要程序。”
川島聞言笑了笑,知道當不得真,收回視線喝了口香槟。
想了想,總覺得不能讓道明寺這種沒什麽彎彎繞繞頭腦的人去和伊克萊長久對話,便在暗地裏拉了道明寺一把。
動作太突然,道明寺下意識反手抓過去,正好抓住川島的無名指和小指。
兩人都停了一下。
川島是沒想到,但不做他想,很快抽回手。
大河原滋也被伊克萊的直白奔放震住了,眨了好幾下眼,莫名其妙想看看身旁的赤司——當然,她才不是要那麽做呢,只是單純看看對方的情緒罷了。
可是赤司不知何時垂下了眼,掩蓋了其中的一切情緒。
大河源失望地移開視線,偶然瞥到對方仍握着酒杯的手指,上面已經泛着無血色的青白,不知道是用了多大的力道。
可是下一秒,那只手攜着酒杯移出視線,再看時分明是毫無異樣。
饒是素來大大咧咧的大河源也發現這裏氣氛的不對了,像是有什麽将會一觸即将爆發的巨型危險正在醞釀成型中,壓抑得幾乎令人呼吸不暢。
此時的宴會中心處,藤原和哉自二樓走下來,身邊跟着的……
川島驀然睜大眼睛。
是父親。
身側的跡部與赤司不約而同的眼神碰撞,道明寺與須王環臉上的沉色未褪,看上去也很有幾分如出一轍,鳳鏡夜和伊克萊則是頗為隐晦地看了川島一眼。至于大河源和神木,都稍微有點跟不上節奏,前者沉浸在不知名的莫名其妙中,後者則被先前的打擊弄的遲遲回不過神。
——這就是事件發生時,所有人的不同狀态。
“……将由清一來繼承我的位置。”
川島一字不落地确實聽到了這等擲地有聲的宣告,讓他在意的不是那份意料之外,而是更多的留存于他心中的“果然如此”和對于父親本人意願的在意。
在他進入會場、将伊克萊交給道明寺之前,他曾見過父親一面。
對方什麽也沒有透露,只是問了他一句話:
“如果某件事不得不去做,只要覺得無關緊要,小凜會答應的吧?”
他點頭了。
“那還是不行呢。”藤原清一笑着感嘆一聲。
……
父親當時對那句話持否定态度,那麽他本身應該不可能是這個狀況。
只要不是被逼無奈就好。
凜稍稍放下心來。
與頃刻間成為焦點的藤原清一與川島凜比起來,身為大哥的藤原有知及藤原治也所收到的目光更為隐秘探尋。這場宴會的主要人物也由藤原和哉這位壽星不着痕跡地變為了藤原清一。
“我覺得賀完壽我要趕緊走。”川島端着一副浮于表面的笑意,扯着快僵硬的唇角小聲說着,他傾吐的對象自然是與他同時進場的跡部景吾。
跡部與鳳鏡夜的一番交談後沒能套出自己想要的東西,反而切實感受了一把對方銅牆鐵壁般的滴水不漏,現在的戰意指數“蹭蹭”往上漲,乍一聽川島如此洩氣的話頓時恨鐵不成鋼的心思充盈整副身心。
“一堆等着奉承巴結試探的又不可能吃了你。”
“……你的敘述讓我感到疲憊。”
光是聽聽就覺得麻煩又頭疼。
“怕什麽,你就算沒有那個姓氏還有血統。”跡部環顧着會場,眸色很深,“幾大世家被期待的繼承人,現在基本都在你身邊。”
他不輕不重地放下高腳杯,神情倨傲睥睨:“趁現在保駕護航的人齊聚一堂,不妨早點适應。”
雖然料到這場宴會一定會發生些什麽,但川島并沒有将此刻自己處于觥籌交錯間的忙碌也一同算在內。
事實上比起剛剛登上家主之位的父親,他确實可以說是非常輕松——如果他真的像跡部和赤司他們一樣,對這類事情得心應手的話,那确實是可以這麽說了。
道明寺不久前就被姐姐道明寺椿拉走帶去母親那邊,看樣子是終于忍耐不住要詢問女伴的事情;神木趁着空檔跑到父母那邊,任憑對方怎麽暗示都絕不再踏入那個漩渦中心;伊克萊不再表現出對須王環的興趣,而是安靜地挽着川島的手臂一同游走在會場之內。
——怎麽說呢,好歹擋住了大部分帶着女兒過來的心思,川島也就默認了這等做法。
雖說跟着道明寺一同進場的女伴整場都跟在他身邊看上去是有些奇怪就是了。
同樣帶着女伴的赤司跟他的情況差不多,孑然一身的跡部和須王環則稍微顯得有些環繞衆多,尤其是須王環,比起時隔多年的“新手”川島,他這位剛被接回國的繼承人也實在好不到哪裏去,幸虧有鳳鏡夜從旁幫襯,否則指不定有多難應對。
“我有個問題想問伊克萊小姐。”在兩人距離貼近的情況下,川島低聲開口了。
“是關于我剛剛問出的問題嗎?”伊克萊帶着微笑同時低語的功力也不差。
“不,是關于那副望遠鏡。”
“嗯?”
川島微微地笑了,不同于完全的禮節式,帶上了溫度:“伊克萊小姐的某些話,好像只有在透過望遠鏡的時候才能說出來呢。”
“……”
“是心軟嗎?真是溫柔的女孩子。”
“不要這麽會誇人。”伊克萊重歸鎮定,“要是我真的選你,可就麻煩了。”
“我并不讨厭伊克萊小姐。”
川島半點沒被吓退,仍然秉持着慣常溫和的模樣。
“但我可不敢招惹你。”伊克萊意味深長地道,“望遠鏡可不止是你說的那個作用,有些微不足道的東西也能透過那裏發現。這就是我問出那個問題的理由。”
“那麽,請問伊克萊小姐,你看到了什麽?”
金發碧眼的少女側頭附上他的耳畔,熱氣呼出吹得末梢神經一陣敏感的戰栗。
“我看到了,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