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諜者公主
穆頤聽了她的話後, 微微呆住了。
蕭函緩緩起身, 也不顧席地而坐被壓得褶皺的繁複裙擺, 這是原主的心聲,何曾有嫌棄過自己這個公主活得累, 過得無法随心所欲呢。
這是一個國家公主天生賦予的使命和責任。
穆華翎深愛她的母國,是一種深入骨髓的職責和強烈的愛,高于自己的生命和感情, 不曾有任何退縮過。
也不需要有人憐惜和誤解。
無論是她喜歡過的司徒懷箬,還是她至親的皇兄。
蕭函或許比任何一個人更能理解原身的心情,也願意站在她的立場上說話。
至于穆頤, 他能想明白最好,若還是這般, 蕭函也不會再管他。
蕭函能體諒理解他年幼繼位面臨諸多變故, 骨肉分離, 危機四伏,這些年來在天子之位上的不如意, 種種痛楚, 連與至親之間都無法坦誠相待。
但的确如殷太後所說的,他眼裏的東西太少, 只看到皇位上的孤高寂寞, 只念着手足親人的生死安危。
穆頤看不到天下三國之間的暗潮湧動, 戰事一觸即發,看不到榮華權柄下的千千萬萬北殷百姓,國家興亡, 也許只在一瞬之間。他還沒有成為一個真正合格的君王天子。
蕭函走出殿外,阿蟬快步走到她身邊,臉色難得出現嚴肅與焦急,“殿下,太後暈倒了。”
……
這本是一個與往常無不同的早朝,天子沒有上朝,北殷的一切日常政務都由殷太後獨立裁決,百官例行上奏折,誰知攝政太後在朝堂上忽然一個眩暈便一倒不起,。
這對一心想要太後還政于天子的律相派系,無疑是個驚喜,原本他們還想行險招串聯朝政百官,軍中部分将士一同逼宮,兵谏太後放權,退居後宮。現在就不用這麽冒險了。殷太後病倒還不到兩個時辰,言官禦史們已經拟好了奏折,上書谏言,太後年事已高,精力不濟,應在宮中靜心修養,不再勞心朝政之事。
相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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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從宮中探子傳回的消息,殷太後久久未醒,現在太醫院的人都在太後宮裏日以繼夜的守着。
律相心中得意,命繼續探聽宮中風吹草動之後就揮退了手下。
“太後真的病倒了?”律相夫人面色微微激動地問道,她當然知道這意味着什麽。丈夫的打算,律相夫人一直都是知道的,不讓也不會将小女兒清月留在閨中,遲遲未提婚嫁之事。拖到現在不就是因為攝政太後獨攬大權,擔心她會阻礙女兒入宮。
現在殷太後病倒了,這阻礙自然也就沒了。
律相嘴角帶笑,一抹精光閃過,“太後長年勤于政務,事無巨細,自然勞心勞力,損耗鳳體。”
“本相已經上書陛下,朝堂不可一日無主,天子當親理朝政。”
天子年紀尚輕,又多年來都沒上過朝,等到早朝政務諸事決議,還不是得全部仰仗他這位丞相大人。他想獨攬大權,更是不費吹灰之力。
律相又對夫人道,“你也陪清月多說話,給她透點話教教她,待老夫尋個好時機,讓她與陛下見上一面,再提入宮之事。”
律相夫人眸中異彩連連,那她以後就是皇後母親了,這可比丞相夫人更為榮耀。同時也想着一定要好好教導女兒,她女兒本就生得花容月貌,只要再多多學會一些心機手段,入宮後定能盡快籠絡住陛下,誕下太子。
然而律相和依附他的衆多官員還沒高興多久,早朝的大殿上出現了一個他們意想不到的人,華翎公主。
就坐在殷太後原本聽政的鳳座上,按理說應該是垂簾聽政,但新帝繼位時年紀尚幼,鎮不住朝堂百官,殷太後直接就讓人撤下了遮隔的簾子。
見識過殷太後是如何狠辣處置叛亂的宗室逆臣以致于血流成河後,百官也不敢有什麽異議。
蕭函坐在上首,便可将下面百官朝會盡收入眼底,一覽無餘。
手握生殺大權,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便是如此。
旁邊立着的內侍宣太後懿旨,“太後有令,若她有何意外,不能裁決政務,就由華翎公主代為監國輔政。”
蕭函不算攝政,應該說是監國,但這依舊在北殷朝堂上掀起了軒然大波,“讓一個未出閣的公主參議朝政,何其荒唐。”
“簡直胡鬧,太後是昏了頭麽。”
蕭函面帶微笑地看着下首的百官,一個個都記在了心裏的小本本上,等着清算。
“鬧夠了麽?”
難得上朝一回,坐在龍椅上的穆頤臉色沉沉地站了起來,俯視着底下的百官,“此事乃是朕同意的,爾等還有什麽異議。”
他目光冷厲,掃過一圈,看的每個人都不敢直視,“還有,是誰給你們這麽大的膽子,敢對公主大放厥詞,敢指責當朝監國公主。”
一年青官員面色微紅,情緒激烈,似是一腔熱血,“朝政大事自有天子和朝臣商議,監國重任,何須托付一後宮女子身上。此事關乎北殷社稷,臣等不能不說。”
朝堂這些官員在雍都享受着榮華富貴,對國家大事指手畫腳,每日為争權奪利互相攻讦。而他的皇妹卻要為北殷社稷忍辱負重苦心孤詣近十年。
天子冷笑連連,覺得這些人個個面目可憎醜陋到了極點,眸中閃過狠厲殺意。
“既然你一心想要忠君報國,朕就給你這個機會。”
天子穆頤神色冷漠道,“傳令下去,革除官職,發配邊疆充軍,望你不要辜負朕的期望,以死報國。”
此言一出,朝堂大殿之內頓時寂靜無聲,
天子金口玉言,這句話等同是決定了他的命運。那年青官員瞬間癱軟坐在了地上,最後還是被甲士拖了下去。
殷太後攝政,天子不曾強硬過半分,倒是華翎公主監國,他竟然全力支持,還為她撐腰直接怼起了百官。穆頤将責任都攬到了自己身上,也避免了華翎完全被推上風頭浪尖,事後言官上的也多是彈劾天子穆頤的折子。
事實上,殷太後命華翎監國的旨意,穆頤壓根不知道,但這并不影響他對百官指責議論華翎的憤怒。
不僅将那個膽敢輕蔑公主的官員發配充軍,甚至下的旨意中還将其三族囊括在內,男子無論年紀悉數流放充軍,女子貶為賤籍,沒入官妓。
蕭函知道此事後,忽然覺得要是沒有殷太後在,穆頤很有走暴虐昏君的潛質啊。
同時,蕭函還讓人攔下了這道旨意,穆頤将那官員流放充軍是為她出氣,蕭函也沒什麽異議,縱然是被推出來的愣頭青,但禍從口出是應該的,至于其他人就屬于被牽連的無辜了。
傳旨意的內侍有些猶豫不決,最後還是去回了天子,穆頤一陣氣悶,卻也沒有說什麽,揮了揮手道,“就聽華翎的意思吧。”
穆頤并不像外界看起來溫軟無能,看他在朝堂上幾句話就能鎮得住百官,他如何想不到,太後命華翎監國的用意。
但這也是他更加氣惱的緣由,殷太後手握重權,朝野上下乃至民間小兒都非議不斷,換成更加年輕的華翎,又會如何看待她,只會将她視為野心勃勃,不安于室染指權柄的人。
無論是那些酸腐儒生,還是各方垂涎她手中榮華權柄的人,都會大肆攻讦她。
朝中的爾虞我詐人心算計,也許她此後一生都避不開。
那日,華翎對他說的話,他想了很久,他一直覺得是母後對不起華翎,将她視為可以利用犧牲的棋子,讓華翎受了這麽多苦,承擔那本不是一個公主需要承擔的責任。
卻從來沒有想過,華翎的心願是什麽,她想要做什麽,原來她不願意在庇佑下安享身為金枝玉葉的寵愛,她可以抛卻尊貴的身份,行走在黑暗之中,也可以在必要的時候毫無畏懼地走出來,迎接風雨殺機。
她視北殷的利益,甚至高于她的性命。
但華翎的安危,在穆頤眼中卻勝過一切,什麽都比不上。
罷了,無論母後還是華翎有什麽計劃,想做什麽,他不會再不聞不問。再多的非議指責,他都願意為華翎擋下來,他也絕不會允許所謂的雄圖偉業是建立在他至親手足的犧牲上。
……
太後寝宮內,
本該是一病不起的殷太後此時眉目清明,倚靠在床榻上,喝着侍女喂給她的湯藥,聽女兒華翎給她念密折。
“哀家一倒下,什麽魑魅魍魉都出來了。”
殷太後輕咳了幾聲,她身邊都是極為忠心可以信任的人,包括太醫,對自己的身體狀況她也最為了解。十年來她管理北殷朝政,又是壓制百官,又是謀劃雲朔的。
身體自然大不如前,這些年來處理政事亦有些力不從心,只是沒暈厥倒下這麽嚴重,但她還是利用這件事準備清除朝中的障礙。越感覺自己的身體可能撐不了太久,殷太後對變法改革越發急迫。
關于這個計劃,蕭函也是知道的。穆頤和穆永思被瞞在鼓裏,後者還淚眼汪汪,被蕭函安慰後才待在宮裏。
在算計人心上,殷太後的确是一把好手。對朝堂上發生的事,她也是一清二楚。
殷太後淡淡道,“你皇兄太過重情了。”
華翎一旦監國,他絕對迫不及待出來唱白臉,保護華翎不受非議,這也是在殷太後預料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