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呂鳳仙将戲志才擁入宅邸。

他一進屋子就被一片熱氣包裹,頭上沾着的雪花也漸漸化開。

呂鳳仙忙取來帕子,親手為他絞幹頭發。

戲志才神情坦蕩落座。

桌子旁,華佗、甘寧和司馬徽都在盯着他看,唯有荀彧微微垂眸,看着杯中水,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戲志才的腳抖了抖,忍不住對荀彧道:“杯子裏怎麽是水?冬日裏怎麽能不喝酒,快拿酒來!”

荀彧擡起頭,溫和道:“将軍正因為你要來,才不許衆人喝酒的。”

明明他的話語和态度都無所挑剔,戲志才偏偏從其中嗅到一絲怪異。

“對,今日咱們只是小聚,誰也不許飲酒。”

呂鳳仙将濕帕子扔到一旁,落座舉杯:“布感謝諸位将軍和先生的幫助,沒有諸位就沒有布的今天,特以茶代酒,先飲為敬。”

她兩手舉着杯子,将杯中水一飲而盡。

戲志才睨過衆人神色,笑眯眯道:“聽得府君這番話,衆人杯中水也變成了美酒。”

荀彧不贊同地看向他。

他笑得更歡快了。

衆人紛紛舉杯共飲。

“吃啊,大家快吃,這鼎美食是陛下所賜。”

衆人忍不住看向桌子中間的鼎,鼎下以炭火烹之,鼎中則裝着各種食材,鼎中水翻滾出白色浪花,熱騰騰的霧氣夾裹着食物香氣不斷上湧。

千裏迢迢,累壞好幾匹馬,只為了送一鼎陛下吃着喜歡的美食,當真是勞民傷財。

衆人心中所想不一而足,紛紛舉箸。

戲志才因為沒酒,提不興致,有一搭沒一搭往嘴裏塞着食物,左顧右盼,端詳着衆人神色。

這麽一看,他就看出問題來了。

唔……

“你在想什麽?”

突如其來的聲音吓的他手一抖,夾起來的肉在筷尖兒一顫,掉落。

一個腦袋飛快探了過來,趕在肉落在桌子上之前,嘴巴一張,叼住了那塊肉。

呂鳳仙叼着肉,歪歪頭,朝戲志才彎彎眉眼。

他盯着那塊咬在紅唇白齒間的肉,喉嚨發癢。

戲志才背過身,捂着嘴輕咳幾聲,卻怎麽也無法把喉嚨裏那股癢意咳嗽出來。

他無奈回身,偷偷摸了摸脖頸。

呂鳳仙一無所覺,嚼着那塊肉。

她随口問:“你都已經安排妥當了?”

戲志才淡淡道:“沒什麽可安排的,那裏本就是暫時栖身之所,我走之時,已經讓童子離開,一把火燒了住處。”

“燒了?”呂鳳仙驚詫。

桌面一靜,所有人都看向了戲志才。

戲志才笑容不羁,緩緩道:“我既然答應府君出山,就從未想過要回去,我将自己過去一切付之一炬,将前途命運盡付府君一人,此後,即便前路是刀山火海,我也陪府君一同去。”

呂鳳仙的手掌按在他的肩上,雙眸緊緊盯着他,嘴唇一直抖,說不出一句話。

“我已無退路,只有向前。”戲志才的話擲地有聲。

他攤手一笑,爽快道:“我離開府君之日,便是我魂歸黃泉碧落,殘軀埋青冢之時。”

這簡直是在發誓一生一世一雙人。

桌子上衆人神色各異,呂鳳仙感動非常。

她的手掌開始微微發顫。

此時此刻,她終于感覺到了自己在這個位置上所要承擔的一切。

她抿緊唇,眼眸越來越亮。

“好!好!好!”

她舔了舔幹燥的唇,聲音比一聲啞。

她舉杯要敬戲志才,卻發現杯中是水。

呂鳳仙将杯子一甩,揚聲道:“拿酒來!取大碗!”

侍從立刻端來一壇酒和一個酒碗。

她一掌拍開封泥,倒滿一碗酒。

呂鳳仙起身,雙手捧着酒碗朝向戲志才。

戲志才側身避過。

她卻一手按住他,一手端酒,艱澀道:“今日先生以誠待布,将身家性命托付于布,布在此立誓……”

“将軍。”荀彧忽然起身,雖人小個子矮,氣勢卻十足。

呂鳳仙一愣,他的突然起身打斷了她的立誓。

荀彧盯着戲志才,緩緩道:“志才非常人也,其智謀無人能及,志才願意全心全意追随将軍,這是将軍之幸,也是彧之幸。”

“志才如此真情實意,彧也不敢慢待志才。彧在此立誓,彧所在一日,必将以名士待志才,今後,志才便是彧之手足。”

司馬徽含笑道:“德操亦願立誓。”

甘寧砸吧砸吧嘴,終于回過味兒來,忙道:“寧雖是個粗人,今後也願把先生當寧之兄弟手足。”

華佗板着臉,點頭道:“你要想多為鳳仙效力,就該好好治病。”

戲志才莞爾:“哦,我明白了。”

他環顧衆人,最後看向呂鳳仙,“多謝府君賞識。”

他的手自然而然地移動到酒壇上。

還沒等他倒酒,手腕就被人扣住了。

戲志才無辜地看向呂鳳仙:“府君,我得向你敬酒。”

呂鳳仙按着他的手,笑眯眯道:“不必了,你的心意我已經知道。”

戲志才眼饞地盯着那壇酒,吸了吸鼻子,“府君,這壇酒已經開封,不喝未免可惜。”

呂鳳仙正色道:“若是現在不為一壇酒可惜,以後布就要為你可惜了。”

“志才與美酒,孰輕孰重?”

戲志才:“我選擇美酒。”

呂鳳仙莞爾:“既然志才抛棄了自己,那就歸我所有,我決定志才不得飲酒。”

戲志才一愣,随即大笑出聲。

美酒美色當前,無怪乎他沒有察覺到這裏的圈套。

……

宴席後,戲志才回屋整理東西。

他正準備睡覺的時候,門被人敲響。

戲志才不得不重新起身,點燈。

他拉開門,一股冷氣撲面而來,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哆嗦。

下一刻沾着清淡香氣的毛領披風便落在了他的肩頭。

戲志才扯着披風,驚訝地望着正站在門外的呂鳳仙。

她剛沐浴完,身上似乎還在往外冒着熱氣,微濕的頭發被凍的發硬。

她披風下只着白色亵衣,手臂下夾着一個枕頭,正笑盈盈地望着他。

他的額頭突然冒出一層細汗。

戲志才倚門笑問:“府君該不會是來與我同床共枕的吧?”

呂鳳仙爽快點頭:“不錯。”

戲志才:“……”

有生以來,他竟第一次被逼到說不出話來。

呂鳳仙以為自己是男子,還要與他同床共枕,他到底是應還是不應?

戲志才門一敞,坦坦蕩蕩道:“府君,請。”

呂鳳仙比他還要坦蕩,似乎就沒有意識到自己大半夜沐浴之後來一個男人的房間有什麽不對。

戲志才既覺有趣,又覺苦惱。

他請呂鳳仙坐下,鎮定自若道:“府君前來,是要問計吧?”

呂鳳仙點頭。

戲志才舒了一口氣。

這時,他才發現自己方才竟如此緊張。

提到自己熟悉的方面,戲志才忍不住款款而談。

呂鳳仙聽了半晌,驀然聽出他背後的意思,驚出一身冷汗。

她喃喃:“建學校,吸引人才;招兵買馬,訓練士兵;教化百姓,獲取民心……先生到底是要布做什麽?”

戲志才支着腦袋,微微一笑:“這不是府君一直在做的嗎?我只是為府君點明了而已。”

“我……我……”原來一直以來她都是這樣想的。

……如此大逆不道。

戲志才用指節扣了扣桌面,吸引住呂鳳仙注意力。

“真正的智者能料敵于先,防微杜漸,如我所料不差,不過幾年,漢室大夏将傾,國家将風雨飄搖。”

呂鳳仙猛地跳起,要去捂他的嘴,“先生慎言!”

戲志才膚色慘白,笑起來有股灑脫不羁的味道。

他望着呂鳳仙,緩緩道:“我在這裏說的話,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而已。”

呂鳳仙皺眉,似乎在憂慮什麽,又像是在猶豫什麽。

她問:“你怎麽會這麽想?”

戲志才翹着一條腿,笑眯眯道:“不是我想這樣想,而是,最近發生的所有事都在這樣告訴我。”

“君王昏庸,國家危矣。”

呂鳳仙瞪大眼睛,假意斥責他:“大膽!”

戲志才依舊笑,好像根本沒在意。

她無奈道:“這話若是被別人聽到,我很難能保住你。”

戲志才盯着她的眼睛,繼續道:“如今國家內外交困,黨锢之禍禍及無數,全國各地叛亂不斷興起,這些都是征兆。”

“府君還是要早些做打算為妙。”

他身子一仰,直接四仰八叉翻倒在床榻上,慢悠悠道:“我是無所謂,反正我是跟定你了,無論上天下地,為龍為蟲。”

呂鳳仙立在原地,眸光忽明忽暗,最終笑道:“志才你驚才絕豔,我怎麽忍心你為蟲?”

“只是,這話你聽得,荀彧卻聽不得。”

戲志才:“那個小老頭古板的很……”

他突然翻過身子,笑眯眯道:“這樣看來,是不是還是我比較好用?”

呂鳳仙說出心裏話後,覺得身心松快很多。

便順着他的話說:“是啊,是啊,你最好用了。”

戲志才笑出聲。

呂鳳仙坐到床榻邊。

他猛地止住了笑聲。

她推了推他,“往裏些,我也在這兒躺躺。”

戲志才:“……”

他一動沒動。

呂鳳仙挑眉:“先生?”

戲志才睜着眼睛,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這人還睜着眼睛睡覺?

她好奇地伸出手,戳了戳他的睫毛。

他仍舊一動不動。

呂鳳仙只得褪下鞋子,踩着床沿,準備跨過他去裏面睡。

誰知道,她剛剛踏上去一只腳,他就突然骨碌骨碌滾進了裏面,然後,手腳盡情伸展,一個人就占據了整面床榻。

她今日與戲志才談的太晚,回去睡覺有些費事兒,便想在他的床榻上打個盹兒,沒想到他睡姿如此糟糕。

呂鳳仙只得坐在床邊,倚着欄杆,抱着枕頭,慢慢睡去。

燈火微茫,燭影搖曳。

戲志才小心翼翼睜開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她。

等她睜開眼,他又迅速閉上了眼。

天還未亮,呂鳳仙便已起床,将被子蓋在他的身上,轉身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最近精力不濟,寫到這裏實在困得厲害,等明天我來捉蟲~【已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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