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買一贈一

女、女毛賊?

生平第一次被人當賊,江繁綠有點氣急。何況這人還是周晏西。

她把目光定在門邊,瞧他今日穿了件藍色長袍,領口袖口有素白滾邊,繡着飛鳥流雲,整個一神采奕奕的模樣。也是,還能起早去核賬,倒是白擔心他會受寒。

緊了緊手裏木雕,江繁綠沒好氣道:“賊喊捉賊。”

“江小姐,房可以亂進,話不能亂說。”周晏西長腿一跨,走了過去,“小爺富得流油,怎麽跟賊字搭得上邊呢?”

“可偏我的木雕出現在公子書桌上。”江繁綠略伸直了手臂,以證物示意。

周晏西未有遲疑,輕描淡寫兩個字:“撿的。”

瞧着真有些光明磊落,江繁綠便又問:“既是撿的,公子為何不物歸原主?”

“一來,小爺不知道這原主是誰。二來,那日在後院,小爺實在不便久留。三來,小爺瞅着這小東西雕得這麽醜,還以為是原主故意丢的。”一麻溜兒的快嘴結束,周晏西聳聳肩,純潔又無辜。

江繁綠忽地嗓子一堵。

明面兒上聽着是合情合理,可他帶了“醜”字的那話,又分明是下的重音,确定不是在諷刺人技拙?

兩頰沒意識地微微鼓起,她不想再同他多說,只道:“罷,橫豎公子如今知道了,便還與我吧。”連加語氣,也變得比往常強硬。

“小爺要是不還呢?”

可耳畔一句設問,猛然讓江繁綠記起眼前這人最是個反着來的。與此同時,掌中之物也在一并被搶。待眼神追上去,只見周晏西已晃到另一側窗邊的椅子上翹起二郎腿了。

且那木雕正丢手心裏反複摩挲,搓捏揉揙。

“小東西醜是醜些,但瞧着也怪有趣,不知道江小姐能不能割愛?畢竟昨兒夜裏,你還對着小爺感激涕零。”說到這,他略偏了頭,側臉輪廓甚是硬朗。

Advertisement

那雙一慣嚣張的鳳眼也因笑得肆意,眼尾都似要揚到天上去。是以江繁綠不禁心中惱怒,還涕零,就他這成天笑成一條縫的眼睛,倒是如何瞧出她涕零?

“若我沒記錯,人情都在公子書桌那燈裏了。”無奈不能發作,全當磨練了忍性,她咬着牙倒底擠出一絲笑意。

可謂由衷勉強。

然則周晏西對此選擇性失去眼力見,還極為自然說教起來:“江小姐有所不知,買一贈一,商家常事。”

“……”虎狼之詞!

江繁綠正要駁話,卻又聽得一句:“另外,誰還沒個生辰呢?小爺一向盼着長壽,撿了它保不準是個吉兆。江小姐不允,莫不是盼我早亡?”

“……”

好了,高下立判,江繁綠終是認栽。一言不發地撿了毽子就往外奔,任憑後頭周晏西喊破喉嚨也不回頭。

後頭回了院裏,圓圓得了毽子卻也不踢,昂着個肉乎乎的小下巴,扯過江繁綠衣袖就問:“姐姐沒事吧?我看表哥剛剛回房了,有沒有罵你呀?上回我進他房間不小心摔了個小木頭魚,可被他罵了好久。”

“小木頭魚?”

一瞬未懂,江繁綠眉間微蹙,後頭懂了,卻是一笑。看來某人,還真指着長命百歲呢。

轎子落地的時候,平樂正在府邸門口候着。本來拉了簾子要扶人,自家小姐卻遞出件緞面夾絨的水紅色袍子給她。

“還以為這袍子有去無回呢。”接到手,未料撲面一股溫厚的沉香氣味,她小聲道,“小姐小姐,好似還熏過香呢。沒想到那周晏西倒挺有心。”

卻是忘了後邊的江夫人聽力了得。

“綠綠,你平日就是這般縱她直呼其名?”登時江夫人就面露不悅。

平樂心一緊,暗道自個兒蠢鈍,還害了自家小姐挨訓。好在小姐認個錯後,夫人也再沒說別的。

等回了廂房,她這才敢開口:“小姐對不起,是我不好……不過上回我這般,夫人可并未坑聲。”且那會兒,夫人還同她一起扒拉那周晏西和張寡婦呢。

“無事,以後你這嘴緊實些便是。”江繁綠微傾了身,盯着平樂的臉苦笑道,“要知道老爺夫人都已經被周家,日漸收服了。”

“哈?老爺夫人以前在皇城,不是最厭惡跟商家交道嗎?”還總覺着商家寡義,連個字畫都不肯賣的。

平樂努努嘴,疊了袍子就去內屋。此間不得回應,轉回外堂,才發覺她家小姐又坐在妝臺前,翻了那香奁裏頭的玉佩發呆。

她嘆氣:“這定情信物,小姐真不再戴了?”

“才叫你緊實些嘴,可又忘了?”江繁綠微怒,收了玉佩起身,正色道,“什麽信物之言,以後再不準提。若老爺夫人聽了,自是不會高興。旁人聽了,又免不得議論。知道了?”

“是是是,知道了,知道了。”

見平樂頭如搗蒜,江繁綠不忍再責之,終是彎了眉眼:“好啦,你去歇着吧,我一個人呆會兒。”

“嗯嗯。”

一瞬,平樂帶上門,整個房間寂靜無比。僅窗臺處洩了束光,得窺塵埃飄動。

江繁綠再不見笑意。

蒼白的臉上如同從未有過情緒。黛眉紅唇顏色若枯,一對瞳仁也幻作虛谷。

“一寸相思一寸愁。”只提筆,一只羊毫劃過紙面,如是一句。

原從前在皇城,遇上歡喜之人,日日得見,卻也想念不止。而今隔去千重山,萬重水,更知相思可畏,風月愁濃。

……

另一頭周府門外,周老爺直直站在風中,目光遠眺。

面上剛露了絲欣慰,就聽得身後幽幽然一句:“爹,別瞧了,轎子早沒影兒了。”

“你不懂,爹這叫老來得摯友,情誼更深厚!”

轉身邁開幾步,周老爺拍拍自家兒子肩膀,大為誇贊:“好小子,為了家族使命連河都跳。心狠手辣,遠甚我當年!”

“……呵呵。”由于沒有解釋的打算,周晏西只得幹咳幾聲應付過去。雖說往常生意場上心思手段用盡,該他認的自然會認。

但這回撈那玉佩,卻真只一個随心所欲,再無其他。

未曾注意到天盡頭,斜陽漸矮,人影漸長。就在父子倆要進門之時,又一頂圍了布幔的轎子落地。正是外親家的下人來接他們小少爺回府。

不久,圓圓便被周夫人帶了出來,進轎前的兩米路,小家夥還嘟着個嘴,一步一回頭:“姨母家的廚子手藝真是好,下次我再來,姨母可一定要喊他多捏幾個肉丸子。”

彼時周夫人還未應聲,周晏西嫌煩,一腳過去,黑革靴頭正對着個小屁股,将人勾帶到轎裏:“還吃吃吃,胖得脖子都沒了。”

孩子慣慫,圓圓尤是,甩着兩邊臉肉就泛起了淚花:“我不胖,今兒漂亮姐姐還誇我可愛呢!”

這話題繞得,周晏西立時劍眉一揚,嗯,不失為一個可以利用的小角色。

“過來。”側過身在外親家的小厮裏挑了個眼熟的,他勾勾手指笑道,“幫小爺帶幾句話給姨母。”另一只手又從腰間荷包裏摸出大塊碎銀。

周夫人在一邊瞧着,只覺自家兒子笑得何等陰險狡詐。

送走圓圓後,她一把扯過周晏西問:“老實交代,要跟你姨母說什麽呢?”

“沒什麽,就是瞧着孩子頑劣,提了個建議。”

“什麽建議?”

“三日後江家學塾開辦,送他進去讀書養性。”

“……”

這一刻,周夫人看到了結局。

是日天光正盛。

學塾的開學禮由江老太爺親自主持。一開場,院裏院外人滿為患,學堂門檻幾要踏破,道是摩肩接踵也不為過。

為行事便利,江繁綠特意着一身男裝,讓平樂束了四方髻,單插一只羊脂玉簪。這會兒禮成,喊轎夫擡了祖父回府,她同吳中元并排坐在側堂登記冊子,倒也像個俊俏書生。

只是這一幕在周晏西瞧來,總有哪裏覺得刺眼。

是以,正堂一角,他揉了揉旁邊小家夥的腦袋,聲線慵懶:“看仔細了?”

“嗯嗯。”小家夥點點頭,神情認真。

“那就去吧。”

一聲令下,小家夥火速跑向側堂,直直撲在江繁綠身上,硬是用自個兒圓滾滾的體量隔開了一側的吳中元。

江繁綠一驚:“圓圓?”

“姐姐!是我,是我!”舔了舔小虎牙,圓圓咧開嘴直笑。一雙肉手還圈在江繁綠腰上,時緊時松。

“這是……?”

見狀,吳中元投來目光。

江繁綠正要說明,眼前卻行來個高大身影徑直搶話:“小爺姨母晚來得子,難免過分寵溺。還望先生今後能悉心教導,修其身,正其性。”

語畢,一聲低咳示意,圓圓馬上直了身板,轉過身朝吳中元行禮:“見過先生。學生姓李,名譽,字景之,今年五歲,家住城南。”

逗得吳中元即刻起了笑意。

他先是替圓圓理順發皺的衣領,後又起身同周晏西拱手:“在下自當盡力,不負周少爺囑托。”

“有勞。”

周晏西也笑,只眸子悄然一低,卻是向着紅木桌上又提起筆來的江繁綠。

山牆外風吹樹動,桂影重重。只見她眉間微擰,下筆極為專注。且一撇一捺落于紙,皆是淡如雲煙,好看清淺。果真襯了句字如其人。

“圓圓,過來。”

而後視線收回,他便立刻拉着小家夥去了個無人之處:“以後記牢了,但凡那兩人挨得近些,你就像剛剛那樣撲過去當人形肉牆。還有,要是聽到什麽無關學塾的談話,也一并回來告訴我。否則,那廚子可就送不到你府上了。”

“嗷嗷!廚子廚子!”

“……”

果然很好利用。

同類推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