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內勾外揚
周府教學一事,江繁綠倒底是答應了下來。只是每每想到那會兒自己在堂前犯懵,旁邊周晏西卻一口大白牙亂晃,她心裏就直蹿火。
連帶着平樂也極為憤慨。
這日出門前,江繁綠坐在梳妝鏡前由着平樂梳鬟髻,便聽得平樂語氣帶怒:“真是好話都由那周晏西說盡了,欺負小姐醉酒不大記得清情況,誰知道他有沒有暗地使什麽壞呢!”
往鏡子裏瞧,一張小臉氣得圓鼓鼓,眉毛也一擰得一高一低。
她笑:“你也別氣,左右又無妨。只但願下回有事出門,你那肚子争點氣,千萬別又喊疼,落我一人。”說來也怪,最近這丫頭都疼過兩回了,要請個大夫來卻又死活不肯。
平樂頓時臉頰一熱。
什麽肚子疼,都是被逼的,被迫的!她何嘗不想跟去卧雲山看詩會!
然腦子裏頭一浮現出自家夫人那略帶威脅氣息的笑意,她內心立馬停止叫嚣,只蚊子般大小聲音:“都是我不中用,不成器……”
“哪就這般嚴重了。”
見平樂小嘴微撅,似是低落得很,江繁綠輕輕扯她袖子:“好啦,你趕緊從匣子裏拿那白色珠花與我戴上,未時将至,我這便要去周府了。”
“就戴個珠花?小姐,會不會太素淨了?本來脂粉也施得少。”
“去教課,自是素淨些才好。”
“好吧。”
翻開鏡匣,平樂依言翻出個簪子插到江繁綠鬟髻上。
那簪子綴有數朵琉璃而制的白桃花,花心鑲着金蕊和瑩白珍珠,式樣确是簡約了些。
但一待江繁綠起身,粉面紅唇,一襲襦裙盈盈擺擺,平樂打量過去,竟似看到出水芙蓉般,驚豔絕倫。暗嘆倒底擋不過她家小姐天生麗質,一并将那凡物都襯得淡雅脫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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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般看着我做甚?我臉上沾了東西?”發覺平樂呆滞,江繁綠只道奇怪。
平樂連忙噗嗤噗嗤扇了扇自個兒睫毛:“小姐好看,移不開眼。”
“小甜嘴。罷,等着吧,今兒回來路上給你順串冰糖葫蘆。”
語中透着寵溺,江繁綠又捏了捏平樂的臉,出門了。
由于兩家府邸所隔不遠,江繁綠未喊轎,行約兩刻鐘至周府。
周府門口站着個梳雙丫髻的丫鬟,一見到江繁綠便道:“江小姐,今兒我家少爺去商會了,故特意囑咐我好生給小姐引路。眼下老爺夫人都在內院正堂,我這便帶小姐去。”
“有勞。”
江繁綠略颔首,心下暗喜,難得不用見着某人,倒也不負這日的風和日麗。
随後一進垂花門,雕梁畫棟,院廣廊寬,雖是第二回 來,且有丫鬟引路,但江繁綠仍舊走得有點暈乎。
想着住這般大的五進院,怕是平日串個遠屋都堪比跋山涉水。何等折騰。
且瞧前頭那引路丫鬟也是穿着光鮮,抵得過她身上三倍顏色。
繞過幾重景,終抵正堂。同周老爺周夫人行了禮,喝了茶,江繁綠未有多留,又徑直繞去後院。
“小姐,這間屋子便是昨兒按少爺吩咐特意收拾出來講學的,大家夥已經在裏頭等着了。”游廊上,丫鬟邊走邊指了指前方一間廂房。
江繁綠目光跟過去,那廂房開間很寬,門窗大敞,有講壇紙筆,數張書案……還隐約見到許多個浮動人頭。
暗裏抹把臉,還真是聲勢浩蕩。
再掃過廂房外,隔游廊載了兩棵漂亮的桂樹,枝頭有桂花累累,開得正是盛期。嬌軟白瓣裏裹着嫩黃花蕊,散出的香氣萦繞整個後院,甜而不膩,道是勾人斷魂也不為過。
且值得注意的,花樹底下分明有新土痕跡。
故而江繁綠駐足一旁,問:“可是新栽的?”
“是呢,昨兒下午少爺親手栽的,都弄了滿身泥。”丫鬟抿了抿嘴,“說來也怪,少爺以前最不愛弄這些的。”
“嗯。”
再瞥一眼花葉繁複的枝頭,恍惚間江繁綠見到了那人,确是滿身的泥,傲氣地立在樹下,一雙眼內勾外揚,笑意猖獗。
“進去吧。”
只是無有深想,她快速偏開頭,越過朱紅立柱拐進廂房。
再道廂房裏頭,那一衆下人一見江繁綠邁了門檻,立若野馬脫缰,争先搶後地報起名來。歡欣踴躍之态,簡直讓江繁綠覺着自己掉入了口沸水鍋。
“江小姐,小的叫永昌,是老爺随從!”
“小姐,我、我叫永榮,夫人的貼身丫鬟。”
“還有我!我叫永盛,平日給少爺牽馬的!”
“……好好好。”
好些個驚世駭俗的繁榮昌盛吶。
窄肩一顫,江繁綠選擇立馬坐在屋前的講壇邊穩定心神。
不想眼神剛掃過一圈,後排四個面目熟悉的壯漢也頗為腼腆地開了口:“江小姐,之前在糕點鋪多有得罪,還望小姐大人不記小人過。少爺說了,只有咱哥幾個讀了書習了字,日後随他出門拆店,才能更有理有據,一拆到底!”
“……好好好。”
好些個窮兇極惡的拆店狂徒啊。
得,什麽心神不心神的,也不必穩了。江繁綠幹笑一聲,直接從袖裏掏出本《論語》手抄本,作皇城推崇之經典,從“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開始了講學。
期間釋義教字,儒學趣事,一一奉上,一個時辰竟是一晃而過。
偏無巧不成書,前院這會兒新客登門,乃知州夫人李氏和知州之女張婉。本來周夫人先前物色兒媳,就是看準的張婉,故而眼下也是喜出望外。
內院假山亭上,她瞟一眼張婉,再笑看知州夫人:“今兒怎麽來了?還帶着婉婉一起?”明明她家那不孝子前頭都壞過好事了。
彼時兩家夫人在日醉閣合力安排了段惡霸戲貴女、公子救美來的戲份,結果,救美是救了,四個壯漢救的。
而周晏西呢,現成的功勞也不撿,從頭到尾沒瞧過張婉一眼,只自顧自摸着個珠玉算盤将惡霸踩在靴底,核了下摔壞的東西,書一頁齊全賬。小到一個青瓷碗,大到一壇女兒紅,一個子都不帶少的。
氣得張夫人翻着對白眼就拉張婉走了人,自此再沒下文。
也弄得此刻連回憶都稍顯可怕。
打了幾個哆嗦,周夫人暗道今兒既有餘地,說什麽也得挽回局勢:“許久沒見,婉兒越發水靈了。瞧這雙大眼睛,晶亮晶亮的,就跟兜了星星似的。”
可不,別的先不說,首先就得一頓誇。
“謝夫人稱贊。” 旁邊張婉也很配合地起了羞态,眼尾幾分雨露盈盈欲滴。
随即張夫人笑道:“周夫人,你可莫這般誇婉兒,婉兒最容易燒臉的。說來今兒登門,也全因着她記得你說愛吃吉州百玉糕,正巧近日府裏得了幾屜,她忙念着要給你送過來。”說罷手裏帕子一揮,身後的丫鬟就上前一步,将手中籠屜放置于桌。
所謂百玉糕,即指多種顏色多種味道的花果糕點,是千裏之外,吉州聞名吃食。籠屜才開,一陣清冽香甜的花果氣息立時萦繞在鼻頭,周夫人湊近看,什麽碧玉糕,青玉糕,赤玉糕皆是色澤通透,軟糯喜人。果然欣喜道:“哎呀,婉兒真是太乖巧心細了。”
“這孩子向來如此,我做娘的也甚欣慰。”張夫人帕子掩唇接了話,又順嘴笑問,“對了,如何不見你家兒郎?”
周夫人眼睛锃亮,瞧,有戲!便急急拉過張婉的手,輕撫了撫:“晏西今兒去商會了,估摸着稍後就該回府。婉兒且多坐坐,也同他說說話。”
“是,周夫人。”
張婉聲音越發嬌糯了,兩頰也蒙上層粉霧,羞煞桃花。
這瞬亭內秋風掃過,張夫人左顧右盼,只覺庭院寂靜異常,空無人也,又問:“可如何你那貼身丫鬟也沒見着,這左右都無人伺候?”
“哦,府裏家丁丫鬟都在後院讀書呢。晏西特意請的江老孫女來府上教學。”說着,周夫人面色一揚,還真覺着自家有了文化氣息,十分地體面。
殊不知一旁張婉一聽,眉眼間隐約就燃了氣焰。但嘴上仍溫婉道:“甚巧,聞江家狀元輩出,皆八鬥之才,我可一直都慕名,想見見江小姐呢。”
大家閨秀之間,結識相與自是好事。
周夫人便笑說:“那婉兒,你就自個兒去後院吧。都是讀過書的姑娘,蕙質蘭心的,肯定一對好姐妹。”
“嗯。”
張婉應着起了身,雙眸略現鋒芒:“娘親,我便自去了。”
張夫人欣然點頭。
故而後院放堂時分,滿屋子下人還正意猶未盡,想拖着江繁綠再聽些故事呢,結果一抹豔紅身影出現了。
“江小姐。”
道是聲色俱軟,杏眼明眸。
雖說江繁綠并不認識張婉,但記着自家爹爹提過,銀城張知州也來過祖父壽宴。奔着個中際會因由,且瞧張婉娴靜溫雅,她輕易間生出好感,給下人布置過第一輪功課,便應下張婉去院中荷花池賞景。
只是說笑了一路,江繁綠始終不解,明明這十月當頭,池裏荷花俨然開萎,滿塘荷葉亦是青中帶黃,景象枯敗……敢問這賞的哪門子景?
正腹诽,一個不察,後方“撲通”一聲響徹耳畔。她倉皇地扭頭,只見池邊落了只繡花履,緞面朝下,履底朝天。
天,張婉落水了!
作者有話要說:
杠精:聽說這章我不出場?
阿水:得得得,賜你個标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