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真心

周晏西打小就不愛讀詩看書。

但此刻将江繁綠抵牆垣上,他腦子裏竟哐哐蹦出句“輕攏慢撚抹複挑”來。

說來二十又二的年紀,他還未曾吻過女人。今兒明明是江繁綠被他锢在懷裏,但倒叫他失了城池,一潰千裏。得着她口舌間那一點蜜津,他好似失去往日所有的自控力,道是飲鸩止渴也不為過了。

然對江繁綠而言,這種感覺并不好受。

他吻得粗暴,不帶絲毫技巧,似是一池子水發了猛,胡亂洶湧。一旦捉着便不肯松,生生攪得她舌根發痛,還喘不過氣。且偏這人今日一身勁裝,腰肩都捆着水紋硬革帶,渾身如同銅牆鐵壁般,推又推不開,處處咯得她不舒服。

故而最後周晏西偃旗息鼓,還是看在江繁綠滿脖子紅到耳根,差點窒息的份上了。

“小爺沒親過人。”揚起拇指擦過嘴角一縷銀絲,他琥珀色的眸子略低了低,“今兒第一回 ,可能生硬了些。”竟罕見一股自責的意味。

全因他方才一松開人,便瞧見眼前兩片嫩軟的唇瓣已被他咬破了點血,紅腫不堪。似是有花将敗,最後一抹顏色綻得尤為糜麗,動人心魄。

“江繁綠。”見她眉眼間漫着怒氣,他輕聲喚她名字,夾帶隐隐嘆息,“是我一時沒忍住,你要生氣便生氣,但別不同我說話,好不好?”

一聲好不好,周晏西聽到了自己的沉淪。

他無法自拔,複又傾過身去,直至下颌幾近抵上江繁綠額頭,每處感官都被她獨有的清香填滿,方才餍足。

無奈江繁綠仍舊繃着臉,埋頭不願開口。肌膚上的紅潮更是久久不退。深的淺的糅成一片,又細嫩又柔弱,只怕她再惱些,好像一切就都要破碎了。

“得,既然江小姐不說話,小爺明兒自去找江老提親吧。”

“……”

受個刺激,江繁綠終于擡了頭,一雙濕潤的眼卻又分明燒着火:“周公子好魄力,為了我江府那一點書名,連自個兒親事都要斷送。”

“斷送?”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距離裏,周晏西又壓近一點,“你是不是聽到什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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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公子府上丫鬟說得明白,她家少爺待我好,不過是為了結交江府。”身後石牆糙銳,她卻也不肯往前一分,只在周晏西給的一點空隙中喘息道,“我江家雖世代翰林學士,官從三品,可那皆是父兄榮光,與我全無幹系。公子娶我,除了博幾句人言,還能換得什麽呢?”

話音盡,略染桃色的眼角落了滴淚,晶瑩剔透。

周晏西立時覆手上去,輕輕用拇指拭去那點溫熱。觸感是微潤,味道,他猜着是甜鹹。

跟着一聲嘆息落地。

“江繁綠,莫說那群碎嘴丫鬟,就連我自家老子,也一直誇的我心狠手辣,真當我為了兩家交情才撈的玉佩。可是我後頭想了想,好像只是見不得你哭。江繁綠,這話,你信是不信?”

細密的睫毛扇了扇,江繁綠忽地啞言,心頭也亂作一團。

而後想逃避跟前炙熱的視線,她慌張地偏了頭,卻不想耳邊一陣暖意,是周晏西又吐了口熱氣:“府裏桂花樹,為你栽的。屋外秋千,為你搭的。這話,你信是不信?”

其實周晏西要說的有很多,但江繁綠未必肯信。

是以他低笑,略帶苦意:“就連剛剛吻你,也在夢裏肖想過多次了。”可笑意還未散,他等來了個他不想要的答案。

“周晏西,我不信你。”

齒間血腥味綿延,江繁綠終是看向了周晏西:“許是左右逢源慣了,周公子好似做什麽都很有把握。但人心總不受控,我不喜歡公子,因而也不願信公子。今日這事,便當無有發生過吧。”

“家母定在等我,公子借過。”

她硬着心腸強扯嘴角,對着周晏西那張神色漸凝的臉,假裝看不見個中的哀戚。

已而,周晏西冷嗤一聲:“橫豎江小姐從初見就厭惡小爺,小爺這會兒可真算得自讨沒趣。本來小姐看誰都愛笑,剛才對方啓行也溫柔得很。偏生每回見着小爺,面容緊皺,原是小爺根本入不着小姐的眼。怎麽,小爺的真心一文不值?”

“周公子既明白,那公子府上的講學,我便也不去了。還請公子日後拿好分寸,莫再擾人清淨。”

“……原一顆真心,糾結來糾結去,說早了怕被江小姐看輕,說晚了又怕江小姐被搶走。到今日吃味兒縱着性子冒犯了一回,小爺才知曉自個兒,蠢鈍至此。罷,反正小爺也不是真想讓府上下人習字,小姐自拿主意吧。”

身形往後退開一步,他倒底還了江繁綠一方空間。

江繁綠得着空,也即刻走人,再沒多看周晏西一眼。未走多遠,迎面一陣寒風吹得她身上一涼。

倏忽想到方才,周晏西的唇也很涼。

只她怯懦,不敢再回頭看了。

回府路上,轎子輕晃。

江夫人揣着一肚子的問題想問,卻又不知道怎生開頭才好。特別是察覺自家女兒神色複雜,實在辨不明情緒。

所以最後還是江繁綠先打破了沉寂:“娘親,方才同周家公子商量,以後我不去周府講學了。”

“緣何?”

“周府下人衆多,我實是應付不來。想來倒底能力淺薄,回頭我自與祖父好好解釋。”

“綠綠,娘親了解你,要擱個學堂出來,你也不會不願。如何換了些家丁丫鬟,反倒推辭起來?”

見江繁綠沒接話,江夫人直接問:“方才晏西将你拉走,可是說什麽了?我瞧他來時急切,滿眼望着你,倒是動了心的樣子。”

還真一語中的。

江繁綠不大淡定,眼神略晃了晃,卻又被江夫人捉個正着:“你這孩子也不必瞞我。你祖父,爹爹哪個不疼你,都由着你性子做事。但娘親看着卻焦心得很,你已及笄一年,如何還不知道為自己考慮?”

“娘親,婚姻大事,自然急不得。”江繁綠垂頭,簡單對付一句。

江夫人仍舊不滿,索性戳穿了這窗戶紙:“并非你不急,不過是人回了銀城,可心卻落在了皇城……娘親今兒算是知道了,你心心念念,左右還是那個裴衍。”

裴衍。

這個名字,江繁綠已經許久都沒聽過了。這會兒恍然聽着,好似還不大習慣。酸澀一點點湧入眼眶,她随即凝眸:“娘親,裴衍他在等我。”

本來離開皇城,只是暫時的打算。陪祖父還鄉休養一段時間,她自還要回去的。這也是別時,她同裴衍的承諾。

不想世事波雲詭谲。

腳下這銀城,竟無端冒出個周晏西,生生擾人心志。方才牆垣邊上,他發了狠吻她,也只她一個知悉個中糾結。可終究……

“娘親,我不能負他。”

江繁綠低低呢喃着。

也勾帶出江夫人一片愁緒:“綠綠,見你如此,娘親倒想起自個兒年輕那會兒,真真一樣看不透事,執念又深。”

“其一,你真當娘親不知道你寄信的事麽?所去月餘,想那信也到了皇城。然隔山隔海,你再等得裴衍回信,又需月餘。可你是否想過,若他心似你心,你怕是早得着他一紙相思,而不是輾轉兩月,堪堪一封回信。”

“其二,想裴衍同你顯哥兒翰林院共職幾年,你也該知曉他并非凝澹之人。不然你及笄之年,他不會不來提親。如今也更不會棄文從武,拿命謀事。想那孩子執着名利,終是勝過執着于你。”

“其三,且說在銀城這短短時日,某人對你付出之深,便也遠超裴衍同你在皇城那幾年了。”

話語落定之際,轎子輕輕停了。

再看江繁綠,已然丢了魂般,只微顫的身子顯示着那麽一點鮮活跡象。江夫人便嘆:“綠綠,你要好好想想。”說罷溫柔地撫了撫江繁綠面頰,先行下轎。

等平樂至府門外,聽說自家小姐還在轎裏,忙提着裙子下了臺階。移時撩開帷幔,卻見江繁綠正抱膝,腦袋深深埋在細瘦的臂彎裏,雙肩不停發顫。

那是一種斷斷續續,幾近無聲的抽泣。

同樣地,周府門外,情況也不大樂觀。

本來午間瞧着自家兒子大長出息,竟然直接把人給拐了,周夫人就恨不得仰天狂笑。故而早喊了小厮在照壁處等着,一見周晏西回來便做禀報。

誰知這會兒日落時分,她匆匆趕至垂花門,看到的景象全然非她所想。

石壁浮雕,周晏西正靠在上邊滿身醉态,手裏還捏着個小陶壺對喉猛灌。時而有漏,冰涼的酒水滑過脖頸,繼而鑽入衣領順落,涼一涼他略疼的左心房。

周夫人大驚,忙奔過去攀着他一只手肘問:“兒啊,你、你求愛失敗了?”

深邃的眼眨了眨,周晏西看清來人,唇角勾出個好看弧度:“娘,您來得正好。”

“我想過了,成親這事,再不用您催,橫豎情愛這麽糟心,娶誰不是娶呢,全憑您跟爹高興,只一樣,要人自個兒願意。本來小爺心狠,也不至于此,畢竟強扭的瓜不甜不是?”

“以後您二老,可莫再罵我不孝了。”

……周夫人忽地心堵。

自家兒子這話孝順是孝順了,但這醉漢樣兒,卻也是真難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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