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山匪
明月多情,盡照西廂。
行過小窗時,江繁綠瞧見房裏頭的沈月之正在收拾行李。
“不是說好住上半月麽,怎麽才過幾日,便要回家了?”她走進內屋,順手往落地罩邊上的青釉燈盞裏添了些燈油。
炕桌上的沈月之,手裏疊着件明黃色襖子:“我若是說想家了,表姐會不會取笑我?”
“自然不會。”
未曾細究這理由真假,江繁綠輕笑着走過去,見沈月之手上動作慢,便也從旁扯過件衫襦,坐炕桌上細細疊了起來:“出門如何也不帶個丫鬟?”
沈月之未答話,一笑帶過。
其實她這次來銀城,就是直奔的周晏西,自是不想帶丫鬟徒增碎言碎語。
“表姐呢?如何不去周府講學了?”少頃,她疊完襖子丢在一旁,歪頭看向江繁綠。
“無事,便是近來入冬,越發懶了。” 江繁綠氣息微重,旋即轉開話頭,“都無人跟在身邊,明兒早間,我送你一程。”
沈月之一聽,貝齒露出來:“謝謝表姐,表姐真好!”
高興之情溢于言表。江繁綠輕易被她帶動情緒,便又陪着說了好些話才離開。
一至外廊,寒風呼嘯,刮着滿院子花草樹木飕飕作響。
江繁綠不可控地打個顫,後背突然就攏了一襲輕裘上來,她回頭,見是平樂,呵呵笑出聲音:“我家小丫鬟可真是貼心。”
平樂也笑,但僅一瞬,又收斂下去:“小姐摸摸這輕裘,可算不得我貼心。”她話說得小心翼翼,略帶試探。
清冷月色下,便有瑩白的手指滑過輕裘細絨,觸感确是溫柔。甚至能讓手心生出癢感,再一路通到心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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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繁綠眉眼也随之柔和:“新置的?”
“方才周府的小厮送過來的,說這批皮毛質量上好,趁明兒運到別州前,晏西公子親自挑了三件。小姐,夫人,還有表小姐也沒落下呢。”
言外之意,自是晏西公子貼心。
然江繁綠“嗯”過一聲,再無言語。
好似長了副鐵石心腸,冷硬強剛。
因着自家兒子的苦命姻緣,翌日大清早,周夫人就拉着周老爺在屋裏傷感。
周老爺還想起之前跟自家兒子的對話,嘆道:“果然,我一開始就說過,只怕江家那樣的姑娘難瞧上咱晏西。”
“說來也是,咱晏西吧,作詩作不過吳中元,蹴鞠又鞠不過方啓行。哎,就有這麽些個錢財,還偏人江家不稀罕。”因此,周夫人也跟着長籲。
正巧周晏西這會兒打東廂房過,在窗外頭聽見了老雙親這長他人志氣滅自家威風的話。片刻,他大步跨進屋子:“本來我對江家小姐上心,爹娘喜歡江家占去七成原因。如今既知她不喜我,也沒得關系。您二老大可不必在這嘆氣。”
“真的?”周夫人不大信,從外堂椅上起了身。
便見自家兒子一身光亮天青綢,笑意較之往日過無不及:“自然假不得。娘,難不成您還真以為我喜歡江家姑娘那般文绉绉的?”
尾調輕揚,驕矜之色也。
周夫人捋捋自個兒鬓角:“那昨夜……”
“昨夜興高喝多,眼下确還頭疼,我就不同您二老多說了。還要去鋪子看貨,今兒得運出去。”周晏西腰杆兒挺得直,又大步出了屋子。
剩周夫人和周老爺面面相觑。
……
早間風涼,沈月之走的時候,分外愉快地裹緊了她新得的輕裘。
至車夫揚鞭,馬車向南而行,她微晃個身兒,笑看對面江繁綠:“表姐,今兒比昨兒暖和。”
“暖和就好。”
覺出沈月之欣喜異常,江繁綠看破未說破。只撩了轎幔遠望,天盡頭烏雲蔽日,她還是比較想念昨日豔陽。
後續路上沈月之說什麽,江繁綠便應什麽。兩姊妹說說笑笑,很快抵達城南關口。
“表姐便送到這裏吧。”沈月之不舍,下了轎子後又牽起江繁綠的手,“表姐日後也來我府上住一住。”
江繁綠應好。
正要抽回手,身側閃現刀光劍影,陰風陣陣,驚得她又連忙扯過沈月之護在身後:“來者何人?”
“拿錢辦事,莫要多問。”
只見跟前兩個蒙面彪形壯漢,一個持刀架在肩上,一個握劍抵在腹前,那猙獰架勢,似有血海深仇要報。
再回頭,老車夫已經被敲暈了。
身後的沈月之更是怕得身子打顫,江繁綠勉強鎮靜,緊了緊沈月之的手,對上兩道目光:“既如此,我們多出幾倍錢買個平安。”
“……”握劍的壯漢抖了抖劍柄,吞把口水甚為心動。
接着便被邊上持刀的壯漢瞪一眼:“抖什麽抖,咱要有職業操守!”
沒錯,論歹徒的操守。
江繁綠心裏剛起的火苗驟然熄滅了。
無奈,她又清清嗓子,試圖誘導:“本來操守又不能當錢花,您二位這又是高危行當,一旦被擒,牢獄之災也。所以,十倍價,道是何如?”
“……”握劍的壯漢又抖了抖劍柄。
旁邊便徹底惱怒:“嘿,你這小丫鬟倒是忠心護主,嘴皮子夠溜啊。不過爺行走江湖多年,最不恥的就是失信于雇主。今兒遇着爺,可算你倆倒黴!”
說罷也不管那握劍的,自個兒勁風似的沖上去,嗖嗖嗖以手作刃對着倆細脖子就是一砍,三下五除二将人打暈乎了。
江繁綠和沈月之齊齊倒落在地。
握劍的壯漢過來,指了指江繁綠:“哥,你怎麽知道她是丫鬟?”
“傻啊你,瞧她這麽瘦不拉幾,又穿得慘慘淡淡,不是丫鬟誰是丫鬟?”
“可雇主情報,說是有兩個小姐,只捉漂亮那個啊?”
“這你就不懂了,情況有變,那情報也來不及跟着變吶。聽哥的,咱幹這行必須眼明心亮,關鍵時候自我分析。你瞧,右邊這小姐衣着光鮮,渾身是肉的,還不漂亮?”
持刀的壯漢自信滿滿,一只鐵壁伸出去就把圓潤的沈月之抗上了寬肩,嘴裏還碎碎念一句:“江繁綠,就你沒跑了!”
臨走前還不忘睨一眼地上的素衣小身板,其實按慣例,他原本還是要問一句誰是江繁綠的,哪裏曉得這小丫鬟嘴碎,一沖動就,嘿嘿。
江繁綠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了自個兒閨床之上。
意識還不大清醒,直到頸部的無比酸痛猛然喚起她記憶,兩個蒙面壯漢的身影掠過腦海,她急急下床:“沈表妹呢?”
旁邊平樂湊近來,一臉憂愁:“不見了……有人路過南關口,只瞧見小姐和車夫暈在地上,表小姐卻無有身影。現已經向官府報案,府上也派人給鄰城沈家通信去了。”
“那倆歹徒竟是沖着表妹而來?”江繁綠玉指抵上下颌,端坐在炕桌上凝思,“難道是被沈家的仇家所雇?”
看着自家小姐好似極其忘我地在腦子裏展開了推論,平樂忍不住插一嘴:“方才晏西公子來了,眼下還在後院書房同老爺夫人談事呢。”
心中掀起洶湧浪濤,江繁綠面上卻是無波。
“我便也去後院一趟。”
她随即下了炕桌更衣,又叫平樂重新梳回妝,終快步穿堂行至書房。
輕推開門,立覺氛圍凝重,她也由此大概地想象出之前自己失蹤,府裏是個什麽模樣了。
“爹,娘。”
繞過門口镂空櫥壁,江繁綠先同書案一側的雙親請了安。然後目光如羽,向落地罩旁站姿挺拔的天青身影行禮:“周公子。”
“江小姐。”周晏西颔首,只一眼收回視線,在江老爺邊上落座,“江老爺,晚輩不請自來,還望見諒。”
後頭自家爹爹禮笑着說了些什麽,江繁綠無有細聽。只她暗想自己,早該做好準備面對周晏西這般冷淡局面。
默默走向另一邊自家母親身邊,她亦靜坐下來:“娘親,祖父可知道表妹出事了?”
“且先瞞着呢,畢竟他老人家身子骨不大好。原本前陣子因着你出事,你祖父就折騰過一場。”周夫人壓着聲,愁容不展。
江繁綠剛想表示贊同,卻聽得對面語意懇切:“晚輩今日來,正是想出力尋回沈小姐。本來今兒午間,晚輩手裏一批外運的皮毛在南郊被山匪所截,且恰巧據眼線來禀,沈小姐正是被藏于這批貨物裏頭進了匪窩。”
山匪!
此話一出,衆人皆驚。尤江繁綠眼底,慌亂一片:“眼線?周公子何處布的眼線?這情報确定屬實?”
大大方方,周晏西看了過來:“江小姐莫急,情報屬實不屬實,我即日自會去祈臨山查探。”
……祈臨山,南郊十裏外。
是了,其實初來銀城那會兒,江繁綠便聽聞過一兩回,說是去年初秋那山來了批邊境難民,流落至此便占山稱王。因着祈臨山地勢複雜,那邊境匪頭又慣會謀策,是以官府久攻無果,一直僵持至今。
想到這,她心一緊。晶潤的眸子溜向對面:“我跟你一起去。”
清麗的聲色繞過房梁,旁邊江夫人也心緊了,忙輕扯了扯自家女兒袖子示意。江繁綠卻是不管不顧,仍直直盯着周晏西。
已而得了他個嚴詞拒絕:“江小姐女流之輩,上回掉山裏怕成那般,別說這次還是去同山匪談判。小姐還是自在府中,敬候佳音。”
且未有多久,大主意議定,周晏西便同江老爺江夫人作別。江繁綠更急了,直接追出去,誓要說服于他。
留書房中江夫人來回踱步,渾身不安。
半晌,江老爺行至她身側低語:“放心吧,本來銀城盡在周晏西掌中。他要護誰,自護得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