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情緒
由着幾個山匪送下山,山腳處,江繁綠便見到了輛馬車,是周府的阿左。
随後阿左駕馬,江繁綠和沈月之上車,周晏西仍騎着他那匹白馬走在最前頭。
“表妹這幾日可有受苦?”馬車內,江繁綠情緒莫名有些低沉,故而說話聲也一并壓得很低。
沈月之狀态卻很精神,搖頭道:“謝過表姐關心。山上那些人雖瞧着粗鄙,卻也從來未欺負我,連重話都未說過一句。”說罷又不知是第幾回撩開車簾,眸光熠熠地望着前邊某處。
“那便好。”江繁綠安心,“你前兒說想家,急着要走卻出了事。想你家中長輩定擔憂得不行,待會兒回府便派小厮快馬去報平安。”
放下車簾,沈月之一赧:“表姐,我眼下不想家了,還想再在府上住些時日。”
“嗯,你受了驚,自不宜奔波。”江繁綠輕笑,瞧着溫柔似水。
只她自個兒知道,她嘴角擡得有多無力。
回府的時候已是午時。
江家長輩正用着午膳,一見衆人平安歸來,忙丢了筷子在正堂待客。順便又一次被周晏西的能力所折服。
其實方才在祈臨山寨子裏的對話,江繁綠自己都揣着一肚子的疑問未曾解開,眼下面對自家娘親的各種關切詢問,她只好支支吾吾,随便應付一通。
畢竟她也深悉局面未穩,有些話尚不能說出來,又些事也尚不能攤開,徒增長輩擔憂。
再望了望堂前另一頭,坐在祖父和爹爹跟前的周晏西卻是如魚得水的模樣。無論被問什麽,都答得游刃有餘,還一絲不暴露事情本質根源。
這人真真修煉成個人精了!
正嘆服,她發覺身側的沈月之突然起身,抿着唇走向主位:“今日月之,承蒙晏西公子冒險相救,此大恩大德無以為報,月之願意以身相許。也便請姨祖父和姨父姨母為月之做個見證。”
話音落,滿座皆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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獨江繁綠心下大慌,一只手無意識地揪着身上袍衫一角,越揪越緊。
原這平日看着天真無邪的小表妹,遇到心儀之人也竟這般勇往果敢……只是不知道某位富貴主,又當何如呢?
她目光頓然焦灼,十分急切地望向了周晏西。僅一瞬,好似有些錯覺,周晏西也正望着她。
但再定睛,那人卻是起身,對沈月之拱了拱手,聲色溫潤:“沈小姐言重,我入祈臨山勝券在握,遠談不上冒險,倒也不值當小姐以身報恩。且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并非小輩能定。只怕沈家長輩,還瞧不上我這區區商賈。”
“只要我願意,我爹娘自當允的!”沈月之一急,顧不得堂前矜持,也将滿座長輩忘之腦後,“公子若不嫌棄,便也回府禀明雙親……我做妾,也是願意的。”
話裏行間,滿心滿眼,都一個周晏西。
看出此間纖毫畢露的殷盼,江繁綠胸腔左邊正泛疼,忽有聲又起,低渾沉穩,卻足以掀起她心頭滔天巨浪。
“何談嫌棄。既沈小姐執意,我回府自請示家父家母,倘若他二老欣喜,我自去沈府提親。倘若他二老不滿,我只道同小姐無緣。且最後,我周家有一不成文規矩,向不納妾,有妻足夠。”
視線裏,那人神色無波,辨不明情緒,只他對面的女子不遮不掩,歡喜若狂。
倒也是格外有意趣。
後邊主位上的江老太爺和江老爺各自說了些什麽,江繁綠仿佛失聰,一句都未聽清。直到右邊江夫人伸手輕推了推她,她才側過頭去。
聽見自家娘親像是問了句:“綠綠,你沒事吧?”
她淡笑:“沒事。”
只一雙眼睛,沒由來地酸了些。
回到周府,周晏西第一件事情,還真就是跟周老爺周夫人說明了沈月之要以身相許的意思。
彼時內院北房,周老爺依舊摸着他那把小黑胡子,思前思後,也只說了句:“全聽你娘的。”
妻奴本質畢現。
而周夫人呢,想都沒想,一口拒絕:“那沈姑娘上回來府裏随綠綠跟我見過禮的,我瞧着總差了那麽一點意思,不行不行。娘不同意。”
“既然娘不喜歡,那我明兒約沈小姐說清楚吧。”周晏西話語神情皆甚平靜,抖了抖身上的粗布料,也未再多說什麽,徑直回屋換他的富貴袍子去了。
看着自家兒子背影蕭然,周夫人又開始嘆氣:“老爺啊老爺,你瞅見晏西剛才那模樣沒,自個兒姻親都說得像旁人家的閑事一般,根本沒一點興致。”
“他不是從來都這樣嗎?”周老爺見怪不怪,從椅子上起身走到旁邊書案,便打算練字。
周夫人生氣,沖過去一把搶了他羊毫:“哎呀,你個當爹的怎麽不着急呢?還有心情練字,每天練完還非得讓小厮送到江府,讓江老爺給你提意見。真是的,你好好想想,要咱晏西成功娶了綠綠,江老爺就是你親家,還怕少了這些個指導嗎?”
“……可着急歸着急,上回夫人那麽高明的推波助瀾也沒得個效果,我一個從商的,又不是寫話本的,更沒什麽轍。”周老爺聳聳肩,非常無奈,“咱家那小子自小心裏就特能裝事兒,眼下他自個兒不說,誰撬得開嘴。”
“不行,我必須再逮逮機會,推他一推。”周夫人不甘心,凝着眸,氣勢兇狠,且一個用力,就将手中羊毫折成兩半。
“……”周老爺淚目。
這只紫檀羊毫可是江老爺送給他的。
翌日未時,周晏西果然派小厮去江府給沈月之傳了口信。
江繁綠因着心裏悶得慌,午膳後去了趟學塾幫吳中元批改功課,現下一回府便在垂花門遇上正要出門的沈月之。
見沈月之面上妝容比往日濃些,穿花紋繁複的羅裙,似是好生打扮過一番,她大概猜到什麽,低低問道:“出去見周公子?”
沈月之害羞地點頭。
“便去吧。”江繁綠略勾下唇角,再沒開口,徑直往院裏去了。行至一半,又突然回眸。
鮮麗的裙角很快消失在視線。
她突覺自己心中生出種異樣的情緒,不可名狀。
而後回到西廂,進門見平樂正抓着個雞毛撣子忙裏忙外打掃屋子,她剛想說要幫忙,卻聽平樂先慌張地說了句:“小姐如何要哭了?”
江繁綠奇怪,輕搖了搖頭,不想下一瞬眨眼,面上立馬起了兩道冰涼的感覺。小手胡亂上臉,也确實摸到幾滴濕潤。
良久,她似有些崩潰,一把抱住平樂,伏在平樂肩頭不停低語。
“平樂,怎麽辦,我真的好難過。”
……
廟街那條河,蜿蜒流長。
岸邊一男一女并肩徐行,正是周晏西和沈月之。
心裏等着某個結果,沈月之總覺忐忑,冬日時節,手心也不由自主發了層薄汗。
并行開四五丈遠,周晏西倒底先張口:“既約沈小姐出來,我就坦白說了,昨兒問過家父家母,他們覺着沈小姐差了那麽一點意思,所以并不同意這樁婚事。”
“差了那麽一點意思?”沈月之不解,“是什麽意思?”
周晏西坦誠:“這是家母原話,大概也只有家母懂得。我尚未多問,抱歉不能替小姐解惑。”
“……”沈月之默了許久,最後聲音一顫:“晏西公子對誰都這般冷淡嗎?還是是我哪裏做得不好?”
“沈小姐不必多想。”
周晏西輕笑一聲,卻又分明不見笑意。
“我一介商人,向來重利輕情,娶誰都無所謂。”話裏溫度也驟然下降。
時大風起,岸邊柳絲亂飛,沈月之亦是心亂。
“一年前在外祖家得見公子,我方知什麽叫一見鐘情。這回姨祖父回鄉,我好不容易得着機會再見公子,真的不大甘心。特別是公子出現在祈臨山,不就是來救我的嗎?我想着只要公子同意,感情也是可以慢慢培養的。”
她眼裏有淚水打轉,透露出絲絲執念。
周晏西卻笑,終是斂去冠冕堂皇之态:“因昨兒堂前坐着幾位長輩,小爺就沒好意思對小姐說重話。其實去祈臨山一趟,只看在小姐是江家外親的份上。倘若小姐同江家沒有關系,小爺一眼都不會多看。”
“……公子。”
瑩亮的雙眼一瞬黯淡,沈月之突然看清自己一直以來的幻想,其實早在周府蕩秋千那會兒就打破了。
“本來我是決定要回家的,只後頭祈臨山一個意外,又讓我産生了期待。”沈月之擰巴下一滴淚,又自個兒擡袖子擦了擦,“無妨,既兩情不相悅,我不會纏着公子的。只是公子真的娶誰都無所謂嗎?”
等了片刻未得回應。
她索性停了腳:“公子不是喜歡我江家表姐嗎?”
聞言,一雙雲龍紋革履也終停了下來。
沈月之看見周晏西慢慢轉過身,不知何時,他已然換了副神色,再不是方才那般故作薄情的模樣。
且他明顯落寞的音色,一點點穿過寒風,抵達她耳際。
“可惜,求之不得。”
也正因如此,娶誰都無所謂了。
作者有話要說:
應該快撒糖了我覺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