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求親

紗攏寒月,星若長河。

夜深,瞧老太爺還精神着,江餘顯便也一直在北房作陪,生生下到了第四局。

然正是這一局,一邊丢了車和馬,一邊沒了炮和象,雙方皆是舉步維艱之緊要關頭,房門突然被推開,江繁綠疾步如飛地走了進來。

江餘顯坐得直,只略側目:“妹妹可是來觀戰的?”

未聞聲,進而細瞧,卻在燈火下發覺一張蒼白的容顏。

神色之凝重,清晰可見。

他暗道有事,忙将手裏一枚紅字棋丢回棋罐,下炕桌握住江繁綠一肩:“怎麽了?”

“哥哥,我們談談。”江繁綠擡頭,聲色無力。

旁邊老太爺自然覺出情況,也丢了黑字棋道:“便自去吧,正好我乏了。”

“是,祖父。”

得了允,江餘顯拱個手,旋即拉江繁綠去了外廊。

廊道月色清輝,卻泛着寒意陣陣。

江繁綠從西廂出來得急,既未披裘,又未帶手爐,讓江餘顯見了,甚為擔心,解開自個兒大氅便罩在她身上:“你素來體寒,這冬日裏頭怎麽也不注意着些?平樂也是,自家主子出門都不好好伺候着。”

低了眸去看,大氅下的小姑娘卻是不語,只兩行清淚如玉珠般顫顫兒落下來,與內院茶花風中飄搖之态,如出一轍地可憐。

“綠綠,你是不是想問裴衍?”聰明如江餘顯,他喉結艱難地滾了滾,“你放心,他日子過得甚好,無需你記挂。”

“哥哥,甚好是怎麽個好法?”帶着略蒼涼的笑意,江繁綠終于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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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餘顯猛然意識到什麽:“綠綠,你是不是知道什麽了?”

“是,哥哥不用瞞我,今兒平樂在東廂房外頭全聽見了。”

也不知是體寒還是別的緣故,江繁綠只覺自己掉入了一個巨大的冰窟。從手到腳都是冷的,連心也像是結了塊。

“他成親,既榮娶骠騎大将軍之女,又榮升忠武将軍,真可謂雙喜臨門。且仔細算算,他成親的那幾日,正是我被關在地窖,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之際。哥哥,你說我是不是傻?到如今才肯信娘親那句,他裴衍執着名利終是勝過執着于我。”

話語間字字哀涼,淚水似開了閘奔湧不盡。這般情緒的崩潰,像突如其來,又像蓄謀已久,且最後結果,盡歸一場緣散。

“哥哥,待你回了皇城,替我帶句話給裴衍。”江繁綠終是顫着手,抓上江餘顯一只寬袖,“往日誓言,是他負我在先,今生此後,便兩相決絕。”

久久的沉寂中,江餘顯一只臂膀攏住江繁綠半個身子,重重應了聲好。

這夜,水中月難撈。

鏡裏花難折。

再說兩日過得極快,南關口,晨霧未散,人已離別。

望着江餘顯駕馬遠去的背影,江繁綠鼻頭有些泛酸。也不知望了多久,覺着風吹得實在冷,她才上了馬車讓車夫回程。

不想堪堪坐穩,外頭馬兒好似受驚,一聲長鳴,馬脖子使勁兒朝後仰,前蹄使勁往上擡,颠得江繁綠差點要摔。

“怎麽了?”撩開簾子,她探頭,只見眼前蹭一下出現個魁梧身影馭馬而來,“周晏西?”

是了,算算時日,想他是談生意回來了。

“正好,我有事同……”一張紅唇微啓,話未說完,江繁綠卻看那人風馳電掣下了馬,又面有怒色地沖過來,朝着車夫身前之馬就是一腳狠踹。

與此同時,馬靳亦被他扯下。

……最後造成的局面便是車夫同馬一溜煙揚長而去,留下她和一輛無馬之車,以及某個正怒視着她的不速之客。

不自主咽了下口水。

“我是做了什麽,讓你惱了?”實是周晏西一身暗紋袍子又氣壓極低,頗為滲人。江繁綠的小身板悄然往轎內後退了退。

且他那對琥珀瞳仁好似是燒着旺火,她越瞧越怕,索性放下轎簾,身子徹底往後縮……當然,一切都無濟于事。

因着周晏西一個輕躍,竟也直接鑽進了轎子。

江繁綠驚惶不已,背部抵着轎身拼命往後躲,嘴上還埋怨:“惱歸惱,你如何連馬也踹了……”

音未散,只見那人餓虎撲食般,猛地撲過來一把抱緊她:“江小姐倒是孝順,抛父棄母地回皇城。”

抛父棄母?

都哪兒跟哪兒啊,瞧他這急眼樣兒,是誤以為她要回皇城?

如是想着,被周晏西緊锢在懷裏的江繁綠,呼氣不暢,但底氣十足:“公子好反諷吶,只公子細說說,我不過給哥哥送行,正回程呢,哪般抛父棄母了?”

“……”

巧,外頭冬風裹着落葉打個卷兒,周晏西眉眼間的氣焰一瞬跌落。

不過送行?

好了,大清早地一回府就被自家老娘坑了。想了想外頭因他趕着截人而快被抽死的胯、下之馬,周晏西起了一絲愧疚。

再看懷裏江繁綠笑得恣意,緋色唇脂更是宛若嬌豔的花兒誘人采撷。平白讓這凜冽寒冬生生破出一抹明麗春色。

亦讓他心中一動。

罷,便是初見乍歡,久處仍怦然。

周晏西忽地笑了:“總之小爺沒準江小姐走,江小姐就走不得。哪怕你更厭惡了我……也不打緊。本來強扭的瓜甜不甜,也得扭了才知。”

誰叫這情愛,以前覺着無味,現在又覺着磨人。

眼角笑意很快隐去,他頓了頓,複又聲色涼涼:“我周晏西出生到現在從沒求過誰,今兒破例,就求求江家小姐江繁綠……把這輩子與了我吧。”

剎那間,江繁綠驟然腦子一炸。

本還暗想了一堆這人要怎麽駁話,誰知,誰知他道了句情話呢。

嗯,求親的情話。

頭頂受着股溫熱的氣息,她覺着自己也臉燒得厲害。不過細思一番,如若不是他尋過來,她也是要尋過去,将話說明白的。

是以勇氣迸發,江繁綠在狹小的空間中動了動,兩手臂伸出去,柔柔圈住周晏西精壯腰身:“你這要是求親,我便應了。要不是求親,也無妨,我自來求。”

“小女繁綠,年十六,銀州城人。往後餘生,願同公子晏西冷暖相知,喜樂分享。量天地寬,度日月長。”

“不知公子應是不應?”

應,是不應。

一霎的癡迷,周晏西目光灼灼落到懷裏,看着江繁綠如妖似魅,又惡狠狠锢緊她,想着要把自個兒心魄都貢獻出去:“應,怎麽不應?小爺都應,都應了。”

求之不得,痛不欲生。求之既得,狂喜狂歡。

周晏西似是早忍不住了,一只大手急切又粗魯地捏起江繁綠下颌。江繁綠略吃痛,剛嘤咛一聲,紅唇又被堵住。

接着深陷一場暴風肆虐。

本來唇瓣嬌軟,最經不住咬齧,偏周晏西魔怔般緊纏着江繁綠不放。口舌間來回追逐幾遭,道是暴風也刮過幾輪,收尾時草木缭亂,一片狼藉。

至于江繁綠,最可憐兮兮,一只手掩着自個兒紅腫發痛的小嘴,眼角帶着滴淚,又氣又委屈:“你、你是要吃了我不成!”

“……”作為肆虐者,周晏西倒底噤了聲。

不過摟着江繁綠,順着她這話一想,要是真吃得,那他肯定也早吃了……

“想什麽呢,如何不說話了?”

好不容易占回上風,江繁綠無意識地享受進去,想着既然如此,也該算算賬了。故而又起薄怒之色,看向周晏西:“上回堂前,公子可跟月之說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并非小輩能定。如何今日卻不同我說這話了?”

未料才說完,她身子倏然騰空,被周晏西一把抱出轎子,又摟着上了匹棕色壯馬。

“駕!”

旋即聽他一聲長音,清亮絕倫,刺破長空。

“江小姐同旁人自是不一樣。旁人要嫁小爺,需得小爺爹娘願意。但若是江小姐要嫁,就只需小姐自個兒願意。”周晏西說着話,身子略前傾,将下巴擱在江繁綠右頸窩裏,“且如今小姐既說了願意,以防小姐耍賴,小爺這就送小姐回府,在江家長輩跟前讨個見證。”

“……”

這人還真不愧是個生意人!

江繁綠不高興了,在颠簸中擡了擡右肩,輕拱他下巴,聲色冷厲:“癢,拿走。”

惹得周晏西又摟緊她幾分:“江小姐忒無情了。”

“想那會兒祈臨山山洞,小爺硬是在洞口吹了一夜冷風,才忍住沒去抱小姐。還有山裏那茅屋雖是唯一能進寨子的關卡,讓小姐落進去,小爺還是心疼得很。後頭聽見什麽壓寨夫人,小爺更直想發脾氣。”

“……”

後頭周晏西還陸陸續續說了幾句,江繁綠一顆心軟得一塌糊塗。招不住,身子也一軟,由他緊摟緊抱去了。

其實她知道的,祈臨山上,他在刻意冷落她,兩個人都很難受。他往日也并不愛說這些,現下明顯地歡喜,便一咕嚕全倒出來了。

倏忽間霧全散開,清晨第一縷光從綿密的雲層中擠出來,灑落塵世。

情意綿綿。

想當初卧雲山,她雖醉酒,卻也情感清明,駁了吳中元一通。那到後來時日漸長,她又如何看不出周晏西喜歡她?

那種喜歡,還不是一丁半點,是宛若洪水猛獸。

他的真心,價值連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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