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打獵
銀城北郊,有座長崖山傍湖千丈。只隆冬時日,倒底丢了青翠,換得一片凜冽與粗犷。
然枯枝敗葉的,正方便打獵,山中走獸一現了形,往往避無可避。其中那些個要冬眠的,此刻更是肉質肥美。
只要人一箭射得中,便是有了口福。
長崖山山陡,好不容易尋了處矮坡,周晏西摟着江繁綠下馬,依言舉起張紫衫木弓,搭上鐵頭飛箭,教學起來。
無奈江繁綠實在氣力小,拉了半天硬是拉不開弓,最後只好以大冬日一層薄汗,怏怏收場。
“不打緊,你瞧瞧那邊。”為了安慰她,周晏西指尖一只箭轉個向,指着幾丈外同行的身影道,“陸嶼雖說拉得開弓,身形卻也不大好。所以說男人學射箭尚且這樣,你個小女子也莫為難自個兒。”
江繁綠聞言,順着箭頭看過去,還真是,那幾棵光禿棗樹下,陸嶼拿着張大弓,面色稍顯局促。而他旁邊的林珂,又是給他掰手弄腰的,似在細細講解姿勢。
“陸知州是文官,情有可原。”搖搖頭,江繁綠又輕嘆幾聲,“罷,我還是老老實實等着吃肉吧。”
“乖。”
暫且将弓箭擱在馬背上,周晏西舉手攏了攏江繁綠肩上輕裘,用細軟柔順的皮毛将她白皙脖頸捂了嚴實:“想吃什麽肉?”
瞅他一眼,江繁綠要求不高:“兔子。”
周晏西輕笑:“那待會兒我讓阿左多丢幾個陷阱,讓你兔子肉管飽。”
“今兒山裏打獵的人多着,箭又沒長眼睛,你仔細着些,莫受傷了。”瞥見那頭陸嶼還有好些個随行者牽着馬過來,江繁綠趕緊對周晏西囑咐一句。
“誰瞎了敢往小爺身上射,也是不想活。只你弱不禁風的,好好跟着知州夫人,有事她扛,你只管躲着。”
“……我哪兒弱不禁風了?沒有的事。再說我也并非那般不仗義之人。”
“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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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江繁綠奮力反駁着,但順她話想了想,周晏西很快摸索出個答案:“床上。”
“……”江繁綠終是緊緊抿了唇。
這會兒大隊人馬正好行進過來,周晏西不好再逗弄人,就嚴肅地将江繁綠暫托給林珂:“內人嬌弱,還勞夫人多照料。”
“自然。”陸嶼身側,林珂一身柳黃緊窄胡服,眯眼成縫,“同樣,也勞周公子多對我家這文官指點一二,教他射中只野山雞也是好的。”接着她将陸嶼推上馬,遞出一張大弓。
山林蕭肅,馬蹄聲疾。
望一眼周晏西鮮衣怒馬,身姿挺拔,江繁綠竟覺望出種左牽黃右擎蒼的氣勢來。
且正衣袂飄飄,那人忽又打止,雙腿夾着馬轉了向,朝她丢出句話來。
聲音在林間傳蕩,略有回響,江繁綠聽得仔細,他說,放心,我就在附近,不會走遠。
她點頭,笑容溢出甜味。
時已落在隊伍最後一個的周晏西安了心,這才揚鞭遠去。
一旁林珂見了這狀況,評價道:“綠綠,我看你家夫君真是愛你愛到骨子裏了。”說着她左手往旁邊馬鞍取下只箭袋套在身上,右肩又熟練地攬了張弓。
因着微赧,江繁綠未有答話,只默默随着林珂開始上山。
山上一路落葉,踩着總有脆亮聲響。到了坡陡的地兒,比起走得又穩又快的林柯,江繁綠一副小身板不禁開始打晃兒。
但她顯然興致半分不減,一雙眼珠子流轉不停,逮着林子使勁掃蕩。待行至一高坡下,她發現什麽,忙指着遠處,低喚了林珂一聲:“珂姐兒,快看,那兒有只猞猁!”
林珂放眼量,那坡上一叢灌木後,真隐約露了些灰斑皮毛。
“你氣力小,眼睛倒是尖。”林珂也壓聲回話,左手順勢從身後箭袋裏利落抽了只飛箭,搭上右手彎弓。
弓弦緊繃之際,江繁綠屏息以待。
剎那,手指一松,快箭如飛,以閃電之勢刺破層層寒風,直逼坡上。移時再看那灌木叢,後邊的灰影随着一發猛箭已然不見。
“中了?”
江繁綠心切,踮着腳邊上坡邊往上望,卻被一張弓橫過來攔住去路。
“該是中了。”
她側目,見林珂不知何時凝了眉,神色稍緊:“綠綠,你在這兒等會兒,這坡陡着,我去看就好。”
“嗯。”
江繁綠順從地點頭。
林珂這才放低手臂,拿開弓換上笑顏:“猞猁肉比兔肉好吃,夜裏我一定親自烤了給你。”
“好呀,謝謝珂姐兒。”江繁綠頗為感動,連連點了好幾下頭。一時還真錯以為自個兒多出個親姐姐來。
等目送完身形輕快的林珂俄頃消失在上坡拐彎處,她才收回視線,尋得塊山路邊上較平的大石頭坐下去,一點兒不顧忌灰塵。
再張望一圈,頭頂有不知名的鳥兒盤旋,羽毛黃中帶藍,頗有光澤。林子裏果樹雖敗,卻也在風中站得穩當,棕褐的樹皮斑駁而有層次。地面上,還偶有一兩類甲蟲從腳邊爬過,速度極緩,無所畏懼……江繁綠簡直瞧什麽都覺有趣。
道是人一歡快,即便景枯,意興也不闌珊。
尤其想到周晏西,她手心撐着半邊芙蓉面,心情極為愉悅。不知道他此刻可獵到什麽了?
鼠鹿狼熊,縱是得了其中任意一只,她瞧着也是厲害得很了。
不過只論眼前,算算時間,林柯也該回來了。但望一眼遠處人影空空,難不成是沒射中,又追出去了?
正凝思,忽地不知何處起了“唰”地一聲,似一種鋒利的東西疾速穿風。
江繁綠在短暫的一息辨認出來,那是箭發之音。聲勢滔天,如要破竹。
沒由來,她背後一涼。
直到另一只箭裹着冷硬銀光,明晃晃從她頭外三寸之地穿過,生生起了箭風撲面,一顆心方提到了嗓子眼。
後一瞬便是呲啦一聲,她快速回頭,電光火石竟見着以箭破箭,一根直直射定樹幹,另一根自然不得好,斷成兩截掉在地上,與一堆枯葉為伍。
……且這斷箭,好似是從她身後而發。
巨大的恐懼籠罩全身,江繁綠腳一顫,整個人即刻便要軟下去……所幸背後突然一暖,她雙肩擁過兩條滿是力量的臂膀。
周晏西緊緊撈住了她。
“綠綠,有沒有傷着哪裏?”他滿心的憂慮,将人翻轉了身子放眼皮底下細細查看,确定無有傷痕後才按了她腦袋入懷,聲色急切,“你自己說,以後是不是該緊跟着我寸步不離?”
被锢得發了痛,江繁綠緩過神來:“那箭是沖着我來的?”
“可惜現在追不上了。”周晏西擡眸望了望遠處,“要不是恰巧我追了只鹿過來……”沉浸在不堪設想的後果中,他心頭一絞。
有撕裂的痛感。
江繁綠自然也後怕,忙伸手圈緊周晏西,顫身問:“你可瞧清楚人了?”
“那人蒙面,躲得嚴實。”千鈞一發的,周晏西只顧着發箭,根本無有時間辨認。
說着他眼眸微低,目光淩厲地注視着地上斷箭:“此人心思缜密,連這箭也用得銀城最尋常的。”
“那必定是有備而來。”江繁綠接過話,更膽戰心驚了,後背一層冷汗,“虧我方才好心性,還以為有人眼瞎,見我一身白輕裘,只當是只大狐貍才射的箭。”
不想原來,卻是有人要殺她。
萬幸,危難關頭,周晏西總會出現在她身邊。
感動地擡頭,江繁綠對上一雙發紅的眼,裏頭充着血,盡是不安。
她當即情意肆湧:“你別這般緊張,我可一根頭發絲兒都沒掉。”說完還故作輕松笑了笑,一只手在日光的照耀下伸出去,用食指輕勾了勾周晏西下颌,企圖逗他歡心。
周晏西嘆嘆氣,下颌微收吻住那粉嫩手指頭:“現下打獵的确實多,除了我和知州還有好幾批人。徹查要些時日,只是危機潛在一刻,你就離不得我一刻。聽話不聽話?”
“聽聽聽,保命要緊!”
不想讓周晏西再擔心,江繁綠立馬又鑽他懷裏,緊貼着人:“不過我何時何地又結了什麽深仇大恨,引得他人竟想要我性命?”
“人事複雜,你莫管,也別亂想。”眸色一定,周晏西松開江繁綠,仔細替她整理微亂的形容,“一樁一件,我自會處理。”
聽出他言語間信念何其篤定,江繁綠心中頓時安然。像一灘方才還被暴風刮轉的湖面,頃刻歸于平靜。
甚至于好似都不曾起過漣漪。
比如同張婉的往事,個中恩怨從頭到尾,皆由周晏西擋在前頭竭思竭力,化險為夷。江繁綠拿手指頭數一數,真堪堪才見過張婉一面。
她不由得想,便是一方城池,有敵人恨了她千百遍,卻硬是翻不過中間一堵高牆……長籲一口氣,終是不想再深入思考這些勞什子。
只道無愧于心便好。
“晏西。”江繁綠柔柔喊一聲,牽了周晏西的手,只提身前事,“你陪我找找珂姐兒吧,她去追只猞猁,久未回來。”
語畢,卻聽得周晏西一句:“巧,說曹操,曹操到。”
她回頭一看,身後五丈遠,還真是林柯,手裏提着只中箭的猞猁款款行來,臉上笑意朗然:“這小家夥溜得真快,害我一頓苦找。好在倒底得手,綠綠,等今晚紮了帳子,我就烤給你吃。”
“謝謝珂姐兒。”
江繁綠歡快地奔過去,方才驚險之事一字不提。
只周晏西立在原地,神情不可捉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