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平蕪碧水

說來,江繁綠還是第一回 看周晏西幹架。

本來她還揪心,但旁觀片刻,便覺察那些霹靂劍光根本落不到他身上去。他招式敏捷,可時刻移形換影。

因着壯馬已死,那輛馬車早停了下來,壓過青草無數的車轱辘痕跡陡然中斷。幹架場地也從促狹的馬車轉移到旁邊平原。

且細看,另外那兩男子身高有差,而周晏西分明是只針對其中略矮一方出手,以劍擋劍,并不下殺手。

江繁綠坐在這頭車板上,琢磨着這情況便是二打一,勝之不武啊。

不過眼下混亂不堪的,還管他武不武,目光緊緊追随着打鬥處,她突然看到那略矮的男子一個空中掃腿,将略高的男子踢出兩丈之遠。

此間得空,又見周晏西平地一蹬,如若踏風直上,長手一伸,劍鋒繞到略矮男子背後,以所持劍柄重擊其脖頸。

那力道,江繁綠瞧着,幾近要震碎雲霄。

是以那男子也是難扛住,手中劍一丢,直從半空跌落,重重摔在草地上暈了過去。

另一邊被踢出去的高個男子終是一手捂着胸,走近來對周晏西抱拳:“多謝公子拔劍相助。”

“舉手之勞。”周晏西薄唇輕啓,卻是應聲倒地。

無有一點預兆。

“晏西!”

那頭一直緊盯着情況的江繁綠當即慌亂,襦裙無暇提,顧不得端莊直接跳下馬車,飛速奔了過來。

待到俯身跪于周晏西身側,她眼眶淚水早在打轉。

明明一直好好的,怎麽突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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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那高個男子拖着疲倦的身軀行至一旁,朝着周晏西細細查看,發現問題所在:“他右肩被劍割傷。”

江繁綠這才注意到眼皮子底下,光亮的襕袖上赫然一道口子,只因緞面色玄,沾了鮮血不大明顯。

她腦海裏立時浮現剛才畫面。

幾度回轉間,這人都分明未曾挨劍。只是最後出擊那瞬,好似确有道寒光快速掠過他肩膀。

但那劍,卻是他自個兒手中的玄鐵劍。

思緒猛然一通。

江繁綠睜大雙眼看定身下那平靜的容顏,恰巧她垂在地上的小手,在散開一片的襦裙的遮掩之下,忽被某人一指輕刮了刮手心。證實她猜測。

敢情這人在演戲呢!

就說嘛,平日身強體壯得不行,如何這會兒輕易便暈?暗裏嘟囔着,江繁綠嘴上卻開始幫演:“咳咳,我家夫君素來身體差,因此才特意習武。不過一受傷還是容易暈厥。”

定了心神,她昂頭打量起那男子,日光相迎,此刻方看清他一身窄袖寬衣,衣上織紋是特有圖騰,其色明豔繁雜。還有頸間佩戴的獸頭銀飾,也是別處未曾得見。

她想,她大抵明白了周晏西的打算,眼前這人極有可能來自蠻族。

思及此,江繁綠一陣抽泣:“這位公子可知附近有無大夫?我和我夫君并非本地人,只是四處漂泊的小商販。眼下他受傷,我、我一弱女子實在不知道該當何如……”

“小姐莫慌,本來那馬死了,我正愁無法捆這狗男女回去,還想麻煩小姐借馬車一用。而且小姐夫君剛才出手相助,我不可能袖手旁觀,一定會帶他尋醫。”

男子十六七的年紀,言語溫和,面色誠懇。正是少年風華,一派正直。

江繁綠抹把淚:“捆吧,我馬車後頭繩子結實得很。”

于是,地上那被周晏西打暈的男子,以及被周晏西刺馬而摔暈的女子通通被捆了起來,丢進馬車後頭。

最後馬蹄聲重響,車內又只剩江繁綠同周晏西二人。

空氣格外安靜。

江繁綠搖了搖靠在她肩膀上的人頭,聲音放得極低:“起來。”

不想周晏西一動不動。

甚至江繁綠撕了襦裙裙角一塊布條給他粗略包紮完傷口,還不得回應。一顆沉重的腦袋始終埋在她頸窩軟肉裏。

沒法子,江繁綠佯裝委屈:“我這是要當寡婦了麽?”

“呸,屁的寡婦。”

果然,激将法太好用。

看着某人終于直了身子,睜了眼睛,江繁綠終是安心,跟着就一通低怨:“雖說那傷口割得不深,但你對自己也太下得了手。不知道我會心疼嗎?哪怕只為成事,以後不能再這般了。”

再看周晏西,卻是眉眼緊擰,壓聲道了句話。

雖然語調極其輕微,江繁綠依舊聽得清楚。他說,以後不準在別的男人面前哭。

側目,那緊繃的臉上盡是不滿,她輕笑,張着紅唇用口型回答:“情況所需。”

盡管如此,周晏西仍不買賬,開口正要辯駁,外頭突然起了聲音。

是坐在車板上馭馬的高個男子,嗓音尚帶稚色:“小姐可以叫我阿來,待會兒進了前頭谷地,務必不要出轎。我族人不喜歡外來客,只能先将你們帶去個隐蔽的地方。”

“嗯,這麽說,你是蕪族中人?”江繁綠接過話,輕聲詢問。

其實所謂蠻族,不過是外頭人的叫法。眼下看見這平蕪碧水,溫潤少年,才确定這蠻字說得很不合理。

應當就稱他們蕪族,以示尊重。

跟着,阿來答道:“是,我是蕪人。看來小姐在外邊聽過我們傳聞?”

這答案幸好在預期之內。

看一眼旁邊周晏西眉眼從容,江繁綠知道他這是要她自由發揮。

本來,也差阿來一個解釋,她沉思一番,擡高聲調:“是,途經外鎮,聽說蕪人乃神之後代,要避世養性,修大功德。方才見你着裝奇特,似是來自蕪族,我夫君雖不明狀況,卻也樂意相助。”

字裏行間都是尊崇誇贊。這話阿來聽了,自然順耳:“小姐和小姐夫君都甚心善。”

覺察他笑意滿懷,幾近溢進轎內。

江繁綠耷拉下臉,湊到周晏西下颌處低語:“瞧,眼下出個遠門,我變成了謊話精。”

可不嘛,其實那外鎮的人原話都是講蠻族不近人情,自私自利,有什麽好的藥方藥膳都藏着掖着,不肯共享。

周晏西卻笑,擡手撫了撫江繁綠挂着愧意的臉頰:“相信我,他更樂意聽見這樣的謊言。”

的确,作為方才被贊譽為神之後代的蕪族一份子,阿來現在心情極好,斷斷續續開始同江繁綠閑聊。任誰看,都不是避世的性子,相反,全然一個歡喜同外人交流,再普通不過的少年。

趁着機會,江繁綠示意周晏西閉目養傷,自己打探起消息:“阿來,那馬車後頭是什麽人?”記得那對男女的穿着,皆是外鎮衣物。

倏忽間,外頭語氣一沉。

“他們都是我族人……穿外鎮衣物,不過是為了方便私奔。”

“私奔?”

“嗯,但那男子早定親了。”

“同誰定親?”

“族長的女兒。”

“所以,你是族長的人?”

“算吧,我是族長的女兒的護衛。”

哦,原是護衛來抓人。江繁綠理了理思路,倘若是護衛,為何只他一人?這種差事不該多派幾個護衛才穩妥麽。

籲口氣,她又問:“是族長的女兒吩咐你來截人?”

“不,是我自己要來抓他們,禾茵并不知情。”

禾茵,想來便是族長之女的名字。

因為阿來回話一直回得很快,根本不留思考時間,故而他所言可信度極高。

江繁綠忽然覺得刺激。

又見旁邊靜坐的周晏西悄然睜了眼,她忙以手附上他耳,低語:“巧,一遇便遇上族長的人。”

周晏西也笑,還牽過她手,用食指在她手心寫下兩字,禾茵。

江繁綠立即會意,将打探重心放在這族長之女身上:“阿來,那你可知禾茵喜不喜歡馬車後頭那男子呢?”

這次,阿來的回話來得有些遲。

經過幾轉等待,江繁綠才聽到他說:“嗯,禾茵喜歡他。”

且此間落寞一覽無餘。

她輕易覺察了什麽,出于不忍,下意識便道:“想來族長一定很疼愛自家女兒,這回發生這樣的事,他應該不會再堅持這門親事。”

“是,族長很疼愛禾茵。”阿來似是調整過情緒,聲調又恢複如常,“但他會做什麽決定,我也猜不到。”

“嗯,只是我以為,禾茵值得更好的。”

江繁綠聲色爽朗,阿來驀地無言。

沉默持續中,不知過了多久,馬車終于行至某處,外邊有人聲漸沸,是神秘未知的疆土。即将要踏入其中,江繁綠倒底有些緊張。

好在後一瞬,一直處于靜觀狀态的周晏西一把攬她入懷。擡了左手略撥開帷幔,露出小道空隙讓她得窺風光。

原此刻,馬車正處于一座石橋之上。石橋下邊,是碧綠澄澈的大月河。河流蜿蜒綿長,溫柔裹住層層翠巒。

蕪族谷地,已盡在眼簾。

更壯觀的,遠望翠巒之上,依附着無數幹欄木房,仿若懸空。其中每家每戶,皆住蕪人,他們穿戴衣物與阿來別無二致,連膚色也是像阿來那般偏黑。

且如想象的一樣,良田中可見身影勞作,河水邊可見身影浣紗。蕪人的一切,都是自給自足,充分的底氣,與外界隔絕。

……到周晏西放下帷幔,視線被斬斷之餘,江繁綠仍久久震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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