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哐當巨響
馬車停下的時候,抵達一座杉木小吊樓。
一撩開車簾,對上雙睜開的鳳眼,阿來大喜:“太好了,公子你醒了。”
周晏西笑得極淡,目光輕蕩出去:“這是你家?”
“是。”阿來忽地有些腼腆,“我家髒破,你們莫要嫌棄。”
“怎麽會呢,感激不盡。”旋即下了車,江繁綠接過話。
阿來一瞬咧開嘴。
“來,我帶你們進去。”将馬丢在圍欄邊栓上繩子,他高興地領人進屋。
那屋子依山而築,坡屋頂,一邊起于平地,另三邊懸空。雖說外邊木板橫梁是顯破舊,但穿過外圍廊道,入內便見竹木器具,一一擺放整潔。
江繁綠是被周晏西牽着手走在最後頭,然進了屋子片刻,她覺察周晏西腳步頓停。
連最前頭阿來的身影也是一頓,似是呆滞。
“怎麽了?”
眼光掠過他二人,江繁綠微歪身去看,方見前頭茶水桌邊上竟還坐着個藍衣女子,細眉圓眼,面色陰沉,讓本就偏黑的膚色更加顯黑。頭上還戴着銀篦,極有異域風情。
稍後,聽她聲音略橫地問了句:“阿來,你去哪裏了,他們是誰!”
再瞧阿來,身形拘束,完全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點也不辯解什麽。江繁綠看不下去,主動往前一步,指了指自己:“你可以喊我阿綠。”
又指了指身後周晏西:“喊他阿西。”
說完,她回眸莞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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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入鄉随俗。”
這瞬,方才還發出激烈嗆聲的周晏西終是豁達,接受了自己在這破爛地兒多出來的難聽稱謂。
“天吶,世上竟有你這般好看的女子!”
心思各異間,一聲脆亮響徹吊樓。原是先前江繁綠蹦出來答話,倒叫那藍衣女子看清外來尤物,忙起身奔到江繁綠面前,在夕陽下好一番打量。
“你真白!像極了我們這裏的白玉糕,晶瑩剔透。不,你的肌膚比白玉糕還要白!”之前的陰沉倏忽消散,藍衣女子換上笑顏,小巧的嘴角還露出顆虎牙,天真,狡黠。
且她明顯興奮異常,兀自圍着江繁綠打轉:“我能摸摸你的臉嗎,看起來好嫩好光滑,漂亮得像天上的仙女一樣。不像我們這裏的女子,各個黑不溜秋。”
如此突如其來,看着眼前女子蠢蠢欲動的小手,江繁綠錯愕,還未來得及說什麽,一個高大身影擋在她前頭,厲聲拒絕:“不能!”
見狀,沉默已久的阿來終于出聲解釋:“禾茵,阿西是阿綠的夫君。”
當然,于江繁綠和周晏西而言,這也是一并解釋了這藍衣女子的身份。是以,江繁綠一個激靈,立馬右手一伸撇開周晏西:“禾茵嗎?來,你摸。”
說着還非常自覺地将自個兒小臉湊了過去。
“謝謝阿綠!”那禾茵顯然是個單純無邪的小女子,虎牙一露還真擡起手來。
“小爺說不能!”
不過即将觸碰那刻,立馬又被占有欲極強的周晏西一聲低吼,攔了下來。
……小爺二字重出江湖。
江繁綠登時昂頭,對着跟前怒火中燒的男人使個眼色,這可是族長之女!一旦跟族長之女建立好友誼關系,還怕族長不答應通商?
心裏算盤打得啪啪響,江繁綠再一次無情地撇開了周晏西。這回,禾茵終于摸着那白百玉糕還白的柔嫩肌膚。
那觸感,簡直比棉花蠶絲還軟。良久,放下手,禾茵停不住地發出感慨:“我真喜歡你呀,阿綠。”
“呵,呵。”
刻意無視過身側臉色已經沉到地底的某人,江繁綠幹笑幾聲,其實她自個兒也萬萬想不到有朝一日,她竟對一年紀無差的女子使了招美人計。
無奈,無奈。
……後頭,四個人終于平心靜氣一同入座一方茶水桌。
等江繁綠柔聲向左側的禾茵敘述了所發之事,禾茵一雙大眼立即蓄滿淚水:“所以阿來,你今日說頭痛要歇一天是騙我的?其實是出去抓人?”
“嗯。”
面對質問,阿來埋下了頭。江繁綠坐他對面,可以非常直觀地看到他模樣緊張。
然後禾茵大哭:“你早知道了,卻瞞着我!”
“我也是前幾日恰巧偷聽的,怕你傷心,沒敢告訴你。”見着禾茵眼淚嘩嘩流,阿來急紅眼,一雙拳頭攥地極緊,“我只想着自己把人截回來,再警告一下勒丹。未料他功夫在我之上,還好遇見阿西。”
“咳咳!”
便是這聲自然到不能再自然的阿西,讓正端了個土陶杯喝水的周晏西開始劇烈咳嗽。江繁綠坐他左側,忙擔憂地伸手給他拍背。
一邊拍還一邊小聲勸慰:“算了算了,虛名而已,不要在意。”
“這肩傷并不嚴重,我可以制藥。”正在這時,以為周晏西是受了傷不大舒服,禾茵止住眼淚,主動說要替他醫治。
“是嗎,那太好了。”
因着周晏西受傷,江繁綠一直擔着心,眼下聽到這話,對禾茵面露感激。
且這會兒阿來倒是恢複了精神,話語積極:“是的,禾茵自小跟族長學醫術,她很有天賦,最通藥理。”
愛慕之心全然流露。
江繁綠看破不點破,只道:“禾茵,麻煩你了。”
“不麻煩,小事一樁。”禾茵起了身,“我們這裏四季如春,草藥遍布山巒。眼下日落,我這就出去采藥,很快回來。”說着就要往外走。
還是阿來攔住她問:“勒丹和那個女子還在馬車後頭綁着,你想怎麽處理?”
禾茵才又想起傷心事,失落地垂下頭:“我也不知道……你還是把人交給我阿爹,一切都聽他決斷。”
“好。”
同樣,阿來也垂下頭。失落,加之百倍。
惹得旁邊看客之一江繁綠,不停低嘆:“哎,這世間情路,向來坎坷。”
然另一看客周晏西,全無這般多愁傷感。
“阿來。”他輕喚了聲,神色清明如常,“你把人給了族長,要怎麽解釋今日之事?”
阿來想了想,才答:“族長一慣抵觸外人,我只說綁了勒丹之後,便與你們分開了。反正勒丹眼下都不知醒沒醒,他亦不會暴露你們。”
聽着十分為人着想,周晏西卻輕擺了擺手。
“不用,你就如實跟族長交代。倘若他要見我,只管喊我,我随時恭候。”
“……好。”
阿來有些不明不白,卻也老實地點頭。先收拾了間雜物房,騰出來給周晏西和江繁綠歇息。再離了屋,獨自駕馬車拉着私奔的男女去見族長。
狹窄的吊樓房間,四周木板年輪可見。
木板間拼接并不算齊整,存在多處縫隙,此刻傾瀉夕陽。還有幾個小窗,一透進風,房中地上灰塵,便會在周晏西華貴的錦袍上飄轉,恣意猖狂。
“可是傷口疼?”站在窗邊欣賞完一番秀麗山河,江繁綠一轉身,看見床邊周晏西眉目緊擰。
“不疼。”周晏西搖頭,起身走過去,掠過窗外遠山吊樓,目光泛冷,“只是這地兒太破,我怕你住不慣。”
“怎麽會?”原是這人又憑空起愁。
江繁綠輕笑,踮起腳,兩臂摟住他脖頸:“祈臨山的山洞我都睡過一夜。”
“不行。”盡管如此,周晏西仍然心疼,後槽牙一咬,“得趕快把事辦了,帶你回去。”
“你有把握?”
“嗯,想你也發現了,這些蕪人避世,自也避開了世間的勾心鬥角。我想,這回都不用使什麽手段,他們既然單純,我就付之真誠。眼下,只等見見那握權的族長,激他一激。”
“……好。”
一擡頭,上方一雙眼眸映着山川落日,美不勝收。
江繁綠驀地心頭一動。
未曾想,千裏迢迢異域之地,她竟冷不丁看見這人深藏的心性純良。即便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方才說的格局兜着多大善意。
即便他從來,都只道自己為利而往。
“周晏西,我覺着你真很好。比誰都要好。”悠然情動,她更加摟緊他,雙唇略微嚅動,流連在他修長脖頸。
“先莫急着誇我。”周晏西眯眼,只以為自家嬌妻更發覺他聰明過人,“等幾日後取了藥,你再誇……”
卻不想,話未說完,嬌妻徑直吻了上來。
他最是喜愛她主動,當即心花怒放,雙臂鉗着小軟腰,一把将人摟去床上:“不過,誇不如做。”
“……”
猝不及防被推倒的江繁綠,表情陡然怔忡。
虧她才念着這人的好,沒成想這會兒他又口吐惡語。可是,也勞煩他看看眼下情形好嗎?
“不、不要,阿來和禾茵快回來了。”
江繁綠手腳并用,堅決進行抵抗。
但周晏西充耳不聞,依舊噙着笑牢牢将人圈緊。
是以,一張力量懸殊的對抗就此開啓。
只讓人始料未及的是,牆角這張薄木板床甚為脆弱,根本經不住上頭的劇烈對抗,往複晃動中,某處撐角終于斷裂。
再一聲哐當巨響,整張床轟然倒塌……江繁綠和周晏西兩個随之重跌在一堆破敗的木板中,四身磕撞。鼻腔裏還吸入一大堆地面灰塵,嗆到不行。
“周晏西!”
哭喪着臉,江繁綠手痛,腳痛,哪哪都痛,顧不得體統正要罵人,結果一擡眼,嗯,門口還站着兩個人。
禾茵臉上已然紅了一片,手中草藥不知何時掉落在地。而她身側的阿來,滾了滾喉結,音色發顫:“我、我去找鐵錘、鐵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