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愛美

性子躁的人是慣來受不得什麽激将法。

眼下聽到個三日之約,本就盛怒的族長氣得從蒲墊上起身:“小子,莫要猖狂!”

誰知再聞一記譏笑:“族長該不是怕了晚輩的猖狂?”

“天大的笑話!”

他再忍不住,大袖一甩走至周晏西身前,因着身高之差,輕蔑的眼神略向上擡:“罷,不到黃河心不死,我便給你三天時日。”

“多謝族長。”

正在這等着呢,周晏西麻溜應了聲,繼續引人上鈎:“不過族長,既有約,自要加上賭注。晚輩以為三日後,如果族長承認了這通商之需,就務必把藥賜予晚輩。”

“大言不慚。”

族長哼口氣,不置可否。

周晏西也不急,順着話道:“晚輩要是真大言不慚,到時候任憑族長處置。”

“行!看你右肩有傷,便索性以此作賭。”擰笑一聲,族長這才應約,“三日後,如若不得我心服口服,你自卸去只胳膊,滾出我蕪園!”

幾乎無有任何思考,回笑間,周晏西一個“好”字落地。

此間風輕雲淡與神色自若,讓族長頓然錯愕。因他根本沒料到身前這小子竟連眉頭都沒皺一下,便應下了他的刻意刁難。

且在那身影離去之際,短短一息,他窺見那年輕的面容下,似是蘊着滔天膽識。

從無所懼。

……而後出了屋子的周晏西确實也未有多在意那血腥賭約,只暗裏思量着這卸胳膊之言萬不能告知江繁綠。否則,只怕她坐立都難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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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檐下,他下意識便要尋人。

卻不想左右環顧一通,皆是空落。心下一急,突聞吊樓前一處草地笑聲混雜。急切地望去,竟是自家嬌妻被一堆就地而坐的蕪族女子圍了個水洩不通。

松了松眉眼,周晏西快步走去。

一近人堆,又聽見各個歡聲如鈴,清脆響亮。

“哇,一白遮百醜,這什麽神奇的妝粉,也給我試試吧!”

“那小陶罐裏裝着的什麽口脂,紅紅的,塗嘴上又美又豔!”

“原來眉毛還可以這樣畫啊,又細又長,禾茵現在真漂亮!”

“……”

喧嚣中,原是人堆裏的江繁綠正為禾茵完妝。一張盈盈粉面,描黛眉,點丹唇,貼花黃。精致濃極。

而周圍一衆黑壓壓的蕪族女子哪裏見過這般場面,各個不停發出驚呼,直道是江繁綠給禾茵重生了皮相,讓禾茵變成整個蕪族最美的女子。

“并非重生皮相,這般描妝不過是我們外邊女子每日都要做的事,再尋常不過。而且描妝式樣也甚多,有濃有淡,全憑個人喜好。”

覺出周遭目光火熱,江繁綠也起了興,揚手輕指禾茵蛾眉,道:“比如畫眉,可長可短,可粗可細,得各種眉形。”

手下移,又落到禾茵紅唇。

“唇上口脂,亦色彩豐富,有淺粉橘黃,朱褐桃紅。可點心形,鞍形,花朵形……”

總之,經過一番細心講解,蕪族女子齊齊圍着江繁綠躍躍欲試,央着她也給她們上妝。有些個伶俐的,甚至還開始根據自身審美,對着一堆脂粉挑揀色澤。

……看着日頭越升越高,跟前人堆卻仍像是散了一樹麻雀,叽喳得起勁。外圍腿都站麻的周晏西只覺耐性磨滅。不禁暗道,愛美,果然女子之天性也。

然正是這聲暗道,讓他陡然捕捉到了蕪族之需。

除去愛美,還有為悅己者容。縱觀脂粉之物,自古以來,不止女子用了高興,女子妝成,男子瞧着也高興。

然放眼蕪族女子,不止從來不施粉黛,勞作之餘竟也無有香膏護養。較之外城尋常女兒家,也是粗苦甚多。

心中落定一計,周晏西面色舒展,朝前頭悠哉游哉喊了句:“午時已至,各位姑娘該各回各家,各燒各飯了。”

燒飯?

這節骨眼的,掃什麽興呢!正沉浸于脂粉美色的蕪族女子們紛紛扭頭,大眼加小眼地瞪着周晏西。此間目光,遠勝頂上的日頭毒辣。

中間的江繁綠這才見着周晏西,忙擠出人堆向他走去。

并且出于保護,她急急同一衆憤怒的女子們笑着解釋:“這位,這位是我夫君。”

“啊。”不約而同地,人堆朝着江繁綠發出落寞的嘆息。連目光,也轉變為不舍。

“阿綠,你要跟你夫君回去了嗎?”

“阿綠,我的口脂你還沒點上呢。”

“阿綠,別走別走,我們需要你!”

……身形一僵,江繁綠只覺自己被這如火的熱情吞沒。連禾茵,也立時紅了眼,跑到她身側拽着她袖子不肯撒手。

一時無措,她看向了旁邊的周晏西。而周晏西似是早有預料,很快傾過身來,飽含笑意地低語幾句。

“啊?”聽完周晏西所言,江繁綠甚感茫然。

但想着自家夫君定有深意,便也依照他的話同蕪族女子們轉述道:“各位姑娘別急,我且還不走呢。此後三日,要是有姑娘還想要描妝的,盡管來阿來家找我。”

此言一出,女子歡呼聲起,草地上熱鬧一片。

尤是禾茵最為雀躍,抱着江繁綠一頓跳腳:“阿綠,我阿爹許你們留下來了?”

江繁綠明眸一轉,又轉向了周晏西。

直到看到周晏西勾着唇點頭,她才眉眼生笑,柔柔回了禾茵一個“對”字。

翌日,天朗風清。

阿來做夢都沒夢見過自家破爛的吊樓前竟會聚集着全族大半女子。若讓她們列成長隊,說是一路從吊樓門口延伸至山腳那棵小楊柳,都算不得誇張。且這些還只是來晚了沒擠進屋的。

再說這擠進屋的,一個緊挨着一個,生生把門檻都踏破了幾遭。

破了補,補了破,幾個來回後他終是丢了鐵錘鐵釘,表示放棄。然後同禾茵一塊兒趴在桌上,在人頭攢動中,靜觀江繁綠一雙巧手為族裏女子上妝。

而江繁綠自己也從未想過有一日,她竟能幹起這般聲勢浩蕩的妝面活兒,一個接一個,可謂一刻不停。只怕日後回了銀城,再不需得平樂替她梳妝,她可能自個兒閉着眼都能動手。

且昨夜聽周晏西解釋完此間一番計劃,她可将馬車後頭的箱子全翻了個遍。眼下不止上妝的瓶瓶罐罐,什麽面脂香膏、頭油蔻丹、花露清油也都一一為蕪族女子獻上。

“聽聞谷地氣熱,多是豔陽高照。各位姑娘日日勤于勞作,疏于養護,肌膚自然容易變黑,或者粗糙。故而閑時,身體發膚的養護必不可少。”

“各位姑娘看這頭油,便是護發所用。取之塗抹,可使發絲潤澤順滑,消散幹枯。再看這面脂,它能使容顏水潤透亮,細膩光滑。”

“還有這香膏,全身皆可用之,養肌護膚必備。蔻丹呢,則是美甲之物。其色如花亮麗,覆于十指,美豔絕倫。”

随着滿堂蕪族女子越來越瘋狂的形容神态,江繁綠也說得越來越起勁,口幹舌燥間都顧不得喝水。

“各位姑娘莫急,這些東西我都會一一給你們試用的。用着好用,明日後日都可再來。”某一瞬,她還真生出了一種自己化身成香粉鋪女掌櫃瘋狂攬客的錯覺。

且好在來邊城的路上,周晏西逮住個鎮子便要帶她逛上一逛,硬給她買了好些個女兒家物件。其中便包括各種香膏脂粉,正好眼下拿來滿足需求。

……就這樣,一方破舊矮屋,過去大半日,竟仍是熱火朝天。

最後還是周晏西從上邊雜物房出來,笑意清淺地插個嘴,喊聲暫停,将江繁綠摟上樓歇息小趟。

一進房,周晏西看着懷裏人,聲色帶憂:“是不是早累了,要不要睡會兒?”

“不累,精神着呢。”說着,江繁綠刻意睜大眼睛,昂頭看向周晏西,“蕪族的姑娘各個勤勞可愛,我想通商,一定會讓她們過上更惬意的生活。”

“嗯,縱觀歷史之流,通商無疑是大勢所趨,天底下沒有任何人可以抵抗。所以你也不必擔心,我勝券在握。”

頓了頓,周晏西大手落在江繁綠腰間,仍有執意:“乖,我摟你上床睡會兒。”

“先等等。”

想到什麽,江繁綠急忙往她窄袖裏頭一番摸索。

片刻後,周晏西瞧見她手中多出個小小的白色細頸瓶。紅塞布一拔,立即散出股清涼氣息。

他好奇:“這是什麽?”

“今兒早間托禾茵帶的藥,消腫去紅功效。昨夜發覺你脫襪那會兒刻意避開我,我可是留了心的,天亮時比你先醒,便溜到床尾掀被子瞧了瞧。”

腦海中畫面回轉,江繁綠忙将人拉到床邊坐下,語氣刻意強硬:“左靴脫了,腳前紅了一片,得上藥才行。”

“方才禾茵拿藥時同我致歉,說她家阿爹摔了杯熱茶……晏西,不上藥,我會心疼。”

“……也不是刻意避開你,這麽點傷,哪要你心疼。”萬沒有料到這狀況,脫靴時周晏西身形微愣。

恍神間,左腳一只白襪又被只小手褪去。旋即,有柔軟的指腹沾着清涼,輕輕柔柔摩挲上他腳尖。

被燙傷的那塊皮膚,一瞬得以治愈。

末了,還有雙勾魂的桃花眼望過來:“好了上完藥了,你該摟我睡會兒了。”

便只這一眼,勾去他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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