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有情人
蕪族女子對脂粉香膏的熱愛遠比周晏西想象得還要狂熱,是以三日之約的第三日,江繁綠存貨告急。
然阿來家裏外,依舊人擠人之态。特別是發現了脂粉寥寥無幾,姑娘們竟比江繁綠還要捉急。
“阿綠,那個粉色的胭脂還有嗎?我想抹一抹。”
“阿綠,怎麽石黛也沒了?昨日我家男人才誇我畫眉好看。”
“不行,我好喜歡那個桂花頭油,用在頭發上又香又滑!”
“可是阿綠,你這些好東西都要用完了嗎?哪裏還能再得些來呢?”
驚慌的蕪族女子,争先恐後圍着江繁綠發言。
此刻江繁綠起了身,雙手倚着木桌淡定一笑:“如果各位姑娘真喜歡這些個脂粉香膏,其實很簡單的,只需要與外界通商即可。通了商,便會有商隊時常将這些脂粉香膏運過來,取之不盡,用之不竭。供大家盡情挑選。”
語畢,只見蕪族女子磨拳擦掌,激動異常:“太好了,我們要通商!通商!”
趁熱打鐵,江繁綠又道:“既如此,不如姑娘們一塊兒去同族長表明意願。相信族長,一定會答應大家通商!”
“族長?”好了,蕪族女子醍醐灌頂,紛紛撸起袖子手挽手轉移陣地。
旁邊剛喂馬回來的阿來,看着這人群勾連活像堵長城,氣勢之磅礴,堪比揭竿起義。且細想想,族長家的門檻肯定也要被豁豁了。好在族長家吊樓大,還能多裝些人。
不過正因如此,這會兒正在屋裏研磨藥粉的族長大人,掌權多年,頭一回在自家迎來了空前場面。
濟濟一堂的女人們,胖的瘦的,高的矮的,成親的未成親的,全擱他跟前兒,中情烈烈請求通商。
驚得他藥碾都差點砸腳。
最後還是禾茵從人堆裏擠到自家阿爹身邊,懇言道:“阿爹,願賭服輸,你就應了通商吧!我們真的也很想像外邊的女子一樣好好裝扮自己,愛護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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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言中,族長怔愣地看了看屋裏屋外殷殷期盼的面容,終是發出妥協的嘆息,“罷,你把那個外來的小子喊過來吧。”
“是,阿爹!”
禾茵高興地身板一挺,立馬沖進人堆宣告這一好消息,緊接着,一衆女子們抱團狂歡,叫聲震耳欲聾,直逼屋頂。
等江繁綠聽到信兒的時候亦是欣喜不已,在阿來家門外替周晏西理了理襕衫:“這回去見族長,他應該不會再沖你摔茶杯了吧。”
周晏西眸光微晃,茶杯摔不摔,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這胳膊算是保住了。
“乖,莫要擔心。”垂眼看了看江繁綠越發瘦削的面頰,周晏西嘴角擠出一絲笑意,“不出意外,明日我們取了藥就回銀城。”
“啊?這麽快嗎?”
失望須臾漫過眼底,江繁綠抑聲道:“禾茵方才來傳口信,還特高興地說過幾日要帶我去參加蕪族的紮染節。”
“綠綠,來日方長,以後得空可随時再來。只眼下回程,不能耽擱。”
至于不能耽擱的緣由,周晏西卻是不忍道明。
好在他面上憂色隐得太快,江繁綠無有察覺,兀自尋出由頭:“嗯,早些回去也好,銀城患熱疾者便可早些用藥。”
周晏西這才稍微安心,将人往屋裏頭推:“起風了,進去歇着。我很快就回。”已而目視着江繁綠掩上門,他複又擰眉,神色憂戚地邁開步子。
阿來家離族長家并不遠,加上周晏西步伐匆匆,所耗不過一刻。抵達時見族長出了屋子,正在吊樓前一塊空地上鋪曬枸杞。
許是日頭正好,扁盆裏的枸杞又粒粒飽滿紅亮,周晏西瞧着族長面色比上回柔和許多。他淺笑,走過去朝那佝偻勞作的身影行個禮:“族長,晚輩來了。”
“嗯。”族長聞聲擡頭,竟直接丢下手頭活計,邀周晏西進屋,“同我喝杯茶吧。”
這一回,還真只是心平氣和的喝茶,再無摔杯之舉。
“熱疾之症,我族确有古早藥方。且傳至現在,經我之手稍加調整,藥效更為顯著。”族長在外堂待客,四周皆置青竹,翠綠欲滴。
是以周晏西喝茶,總就着股清冽竹香:“關于具體藥方,晚輩從無觊觎。只勞族長将現有的制成品裝箱,明日我便捎帶着回程。至于日後所需,再靠商隊來取。”
“其中,蕪族姑娘所需的脂粉香膏,皆同蕪族藥物作等價交換。且為顯誠意,晚輩還會附送些其他物件,绫羅綢緞,玉簪珠釵,全當讨姑娘們個開心。族長以為何如?”
“眼下族裏女子各個歡喜,我也不好再說些什麽。”清明的目光落在身前的年輕人身上,族長語氣随和,“就按你定的來吧。”
“多謝族長。”
為示感激,周晏西起身又行一禮。随後落座,更留了心,同族長論起銀城熱疾的具體症狀,以及各種用藥相關事宜。
也未想族長難得開化一回,竟也是個熱心腸,說着還主動拿出紙筆,細細書了幾頁內容于周晏西,以便銀城治病之用。
“對了,晚輩走前還有一事想請教族長。”
末了,将醫書收進懷中,周晏西卻又神色一緊:“族長精通醫理,不知這嗜睡之症該作何解?”
“嗜睡?”
“是,近來二十幾日,晚輩內人日日精神不濟,渾沌乏累。來時路上看過幾個大夫,都只當嗜睡,無甚大礙。可晚輩瞧着內人身體狀況,分明每日愈下,甚是憂心。”
“如此,只怕是表象安穩,而內裏有壞。我看,中毒之症也。”
“中毒?”
聞言,周晏西心頭大驚。
接着又聽得對面族長一通分析:“想此毒極為隐蔽,該是深伏人體而又發作緩慢。只道殺人于無形。”
……腦中閃過往日江繁綠疲乏神色,周晏西大手握上桌前茶杯,也不知發了多大力,杯中茶水起波。
一出聲,悶如沉湖:“那族長,可能解毒?”
族長搖頭,重重吐出一字——難。
“先不說我對此毒聞所未聞,只說憑空制藥,實難對症。小子,我看你還是盡快找出那下毒之人,方更有效。”
下毒之人……低吟過四字,周晏西腦子裏思緒如蛛網鋪開,激烈而疾速。
到離去時,一杯通透茶水,他垂眼,看到自己面容。
猙獰扭曲。
蕪園谷口,清晨別離。
這會兒太陽還未露頭,寬大的馬車從濃霧中駛出,白茫茫一片,宛若仙境缭澤。
“禾茵別哭,我以後還會來看你的。”看着身前的小淚人兒,江繁綠也不禁濕了眼眶,“瞧,這是什麽。”
說着她從袖口掏出一白瓷小罐,蓋上飾有琉璃花瓣。
禾茵一眼認出:“這是我最喜歡的那個紅胭脂!”
“嗯,一直沒給旁人試,我知你喜歡,特意為你留的。”江繁綠攥着柔軟的綢面袖口,替禾茵擦了擦眼淚,“高不高興?”
“高興!”
便是想也不用想,禾茵又咧嘴笑起來,小虎牙現形,羞澀又可愛。
“既然高興,那就不哭了。”江繁綠也笑,又揚手指向一旁歪坐在馬車車板上冷眼看別離,嘴裏還叼着根狗尾巴草的周晏西,道,“阿西特別特別有錢,回頭我一定挑好多脂粉香膏,讓商隊送過來捎帶給你。”
“哇,阿綠真好!謝謝阿綠!”禾茵深受感動,大叫着便撲到江繁綠身上,兩人抱作一團,又說了好些道別話。
只是最後上車時,禾茵卻瞧見江繁綠對她身後勾了勾手指。
而她身後站着的,是阿來。
“阿來,愣着幹什麽,同我上車吧。”站在霧中,江繁綠笑看着阿來。
阿來神态有些茫然,先怯怯瞥一眼禾茵,然後良久憋出個好字,走到江繁綠身邊作勢撩簾子上車。
“……阿綠,阿來為、為什麽要上車?”
顯然,禾茵神态更加茫然。一雙大圓眼頓時失了靈動,直直盯着馬車邊的阿來,瞳仁呆滞。
江繁綠立馬知道有戲,臉上笑意更加燦爛:“阿來還未告訴你嗎?他決定跟我和阿西回銀城生活,見識下外邊更廣闊的天地。”
“不行!”
一聲劇烈的哭叫劃穿白霧,禾茵猛地沖過去拽下一只腳剛踏上馬車車板的阿來,又把自個兒眼淚鼻涕全糊到他胸前潔白的布衣:“你不是說要一直保護我的嗎?不行,不行,除了我身邊,你哪也不準去!”
竟是脫口而出的霸道。
亦是不為人知的真心。
“我、我不走,不走。禾茵,我哪也不會去的,就待在你身邊。”喜悅的浪潮肆意拍打着阿來,他回抱住懷裏的小人兒,将全部溫柔拱手相贈。
“嗚嗚,說好了哦,不許反悔!”禾茵哭得更大聲了,“昨兒阿爹才說勒丹不好,要廢掉這個婚約……阿來,你娶我吧,我、我好像喜歡上你了。”
……原是情愛有時,後知後覺。
這瞬,年輕的男女擁得更緊。熱烈的愛意也将清晨寒氣悉數驅散。
已而馬車上路。
碧空如洗,山河自在。吐掉嘴裏的狗尾巴草,周晏西朝身後大笑一聲:“你倒是個機靈鬼,還使計牽起紅線來了。”
“有情人終成眷屬,自然樂見其成。”
清俏的聲音由遠及近。
周晏西一低頭,江繁綠白嫩的手臂,早已從身後攬住他腰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