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畫地為牢

江繁綠的親吻素來不帶技巧。

偏偏對周晏西而言,這樣的吻堪比世間最強烈的催情劑。唇齒間一點甘甜,便能輕易挑動他身心,為之折戟。

交付所有。

不過,自欺欺人倒底無用。

即使沉淪于巨大的歡愉當中,周晏西依然看得見他身前有道坎,怎麽跨也跨不過去。

窗外鐮月皎皎,榻上人影雙雙。

周晏西依舊壓着江繁綠道:“剛才夜深,陸嶼急忙喊小厮請我去了趟陸府,說是隐匿在銀城的反賊之所以搜捕無果,是因為府衙一直都漏了個非常隐蔽的地方。”

頓了頓,他輕聲問話:“綠綠,你可還記得那座前朝皇陵?”

“記得。”腦中掠過之前張知州倒賣前朝随葬品一事,江繁綠立刻反應過來,“所以,裴衍去皇陵裏了?”

周晏西點頭。

“那群反賊修複并重啓了皇陵機關,裴衍帶着十幾名官兵現在正被困在裏頭。陸嶼找我過去,是要借我人脈,連夜幫他尋幾個盜墓厲害的去破解機關。畢竟如果是官家直接招人,那盜墓的只當自投羅網,不敢接活。”

他輕勻地呼吸,并細致觀察起身下小人兒的表情。

看她眉頭緊擰,倒底擔憂之情畢露。

且她還問他:“你……願意救裴衍?”

他反問:“你希望我救嗎?”

“我自是希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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毫不猶豫,江繁綠微撐起兩邊手肘,身子朝周晏西貼近些許:“除去裴衍,裏頭還有那麽多官兵,無論是誰擒賊被困,咱們若能幫上點忙自然甚好。”

“嗯。”

周晏西側過臉,應聲卻稍顯遲緩。目光也從近在咫尺的一片春光挪開。

“把衣穿好。”不止于此,在感知自己呼吸聲亂之後,他又狼狽地下床,嗓音沉沉,“我送你回廂房。”

“啊?”勾引不成,江繁綠當即局促。低頭看一眼自己敞開的衣襟,嘆嘆氣,還是乖乖系上了帶子。

這人可真是收放自如。情、欲來得快,去得也快。

難道她說錯話了?但總不能真讓她罔顧生死,拉着他不去救人吧?

糾結小會兒,江繁綠還是堅持問了個問題:“晏西,那日日醉閣,裴衍倒底同你說了些什麽?”

誰知不問還好,一問,只見周晏西又迅速黑臉,一把橫抱起她回了廂房,再将她丢床上塞進被窩……此間過程,他竟是一言不發。

江繁綠由此斷定,絕對是裴衍說了什麽話,對周晏西極其有刺激作用。

故而她嘗試着引導他:“裴衍那人向來恃才傲物,說話難免以他自己為中心。倘若,是關乎什麽我舊情難忘,心裏還記挂于他之言……晏西,你大可放心,都是假的。我早不在乎他,只盼着他越早離了銀城越好。”

至此,見床沿邊站着的人影似有略微柔和:“綠綠,那日南街小院門外,你同裴衍也是這麽說的?”

“嗯,我說過了,見他只為撇清往日情分。”

江繁綠縮在被子裏露出個頭,眼神堅定。還以為解釋了一通,事情就要柳暗花明。

不料周晏西唇角一片苦笑:“綠綠,或許,你有沒有想過,你只是在氣他。”

“又或許,我也只是你為了氣他的一種方式。甚至是,報複。”

報複二字,他念出口,都是心灰意冷。

江繁綠心下了然,也忽地一笑。盡歸失望:“周晏西,你便是這般輕視我的情感嗎?”

“我不知道裴衍究竟同你說了什麽,讓你變得如此妄自菲薄。你說讓我看清自己內心,那假如,我發現我還愛裴衍,請問,你是不是還要将我推出去不成?”

“是。”

周晏西狠狠咬唇:“本來我打算無論如何,即使是綁,都得把你留在身邊。可是想了想,我又最見不得你哭,見不得你難受。萬一你哪天要走,我……”

話語中斷,有嘆息落地。

複而,他又低言:“哪裏舍得攔呢?”

畫地為牢的,只他一個就好。

江繁綠驀地哭了。

“周晏西,你可真大方。”

好似兩人之間隔着條鴻溝,怎麽都跨不過去,何其有心無力……伸手将被子扯過頭頂蓋住臉上淚水,江繁綠聲音悶而冷淡:“我累了,要睡了,你出去吧。”

周晏西猶豫片刻,目光落在那緊緊抓着被沿的兩只小手上,終是答了句“好”。

翌日辰時,窗外烏雲蔽日,陰雨綿綿。

江繁綠起床後無心吃食,只讓平樂給她梳妝:“待會兒你随我去陸府看看珂姐兒。”

“啊?還去啊?”握着桃木梳卡在一縷青絲中,平樂啧啧勸言,“都不知道吃了幾回閉門羹,那知州夫人擺明是不想理人,小姐你怎麽還執迷不悟?”

“我想,定是有什麽誤會。”江繁綠在梳妝臺上撐着下巴,自言自語,“有誤會,自然要去解。”

“可小姐同姑爺的誤會也還沒解開呢。”

平樂想到什麽,語調一瞬提高:“之前天兒只半亮,我去院裏澆花,便看見姑爺在這房門外邊坐着睡覺,像是一夜都未離開。我不敢打攪,方才等他醒了走了,才進來伺候小姐的呢。”

說罷,只見銅鏡中自家小姐的表情特別苦不堪言。她無奈,忙撇開話題:“好了好了,梳妝完畢,我這便陪小姐出門吧。”

江繁綠麻木地點頭,也未再多言。

只後頭乘轎到達陸府,她才來了些精神,氣勢十足地在垂花門處請林珂的貼身丫鬟傳話:“你便去告訴珂姐兒,她今兒若不同我談一談,我無論如何都不會走的。”

“這……是。”那丫鬟面上犯難,行個禮應個聲,匆匆走了。

然後江繁綠果真杵在游廊的一根立柱旁,神色平靜地等待。身側平樂見着,還真怕自家小姐能生生站成一尊石像。

堅持若此,兩刻功夫過去,另一邊在內院中來回踱步的林珂終于妥協。

“綠綠,對不起。我沒想過你這麽執着。”将人請到假山亭,屏退了兩個小丫鬟,她明顯一臉愧疚,“剛剛一定站累了,快坐着歇息,喝喝熱茶。”

江繁綠依言,坐在亭中石椅上,笑得大方:“無礙,我不覺得累。只希望珂姐兒以後,別再将我拒之門外。”

“綠綠,我……”沉默許久,林珂終究堵了喉嚨似地,發不出聲。

江繁綠立即明了,一只小手攀過去:“珂姐兒是有難言之隐?”

“綠綠,我不想傷害你。”林珂見狀,輕輕扯下右肩上江繁綠的手,再一次沉聲道歉,“是我對不起你。”

江繁綠快速反駁:“不說出來又怎知一定會傷害我呢?”

她明眸微定,光華熠熠。

林珂突然嘆了聲:“我寧肯周晏西一直将你護得這樣好。”

“可惜事實,往往總是殘酷。”搖搖頭,她恍覺眼角有淚滴落,“綠綠,長崖山射獵,殺你的那一箭,是我放的。你後頭整日嗜睡乏力,也是我趁刺繡之時,對你下毒。”

“……”聞言,江繁綠不敢置信,“珂姐兒,為什麽?”

林珂神情哀戚:“我自小入了将軍府,這輩子就都得聽将軍府令。綠綠,不是我要殺你,是裴衍之妻,秦昭要殺你。此間理由,我想你也猜得到。”

“秦昭?”

在腦中搜索着這一名字,除了陌生還是陌生,江繁綠更為詫異:“這些,晏西都知道了?”

“嗯,具體的,早在他将我綁走那日,我就解釋過了。也是他以陸嶼作為威脅,我才給的解藥。且從那日起,我再不會為秦昭辦事,不會接近你,更不會加害你。這是我同周晏西的約定。”

“原來如此……是,是他将我護得過頭了,什麽都不肯告訴我。可是珂姐兒,我眼下知道了,卻并不怪你。”

“真的嗎?你真的不怪我?要知道,我差點就殺了你。”

“自是真的。本來你受制于人,根本做不得選擇。我不該怪你。”

說到這,江繁綠淺笑着伸出手,替林珂拂去了臉上熱淚:“珂姐兒對我好,我能感受得到。只你将心事藏得太深,我一直未能看出。你定然也很難受糾結。”

“你不怪我,實在太好了。綠綠,我确是真心将你當妹妹看的。”全然未料還能得到江繁綠理解,林珂感動至極,直接貼上去一把抱住江繁綠,低聲抽泣。

江繁綠則輕撫着林珂後背,以示安慰。

不過一想到和好之餘,竟又扯出來一堆麻煩事,她猛然間只覺頭痛欲裂。

明明事情只起于個人情愛,如今為何牽扯了旁人,徒惹是非?想來秦昭雖為女輩,能下如此殺手,也定是個兇狠萬分之人。暫且不提裴衍知道此事意欲何為,只怕周晏西有所舉動,以他那性子,也必定會瞞她。

低眸一時間,愁緒乘風起。

……江繁綠正腹诽,倏忽餘光中,亭下行來一人。

“夫人!”

是陸府裏頭一小厮,面色發青地站定檐下朝林珂作揖:“夫人,方才皇陵那邊,大人急急派了人回府傳口信,說是忙活一夜,機關終于破了,裴将軍也救出來了。只是最後關頭塌了堵石牆……周府的晏西少爺,沒、沒能出來。”

“你說什麽?”

下意識推開身前的林珂,江繁綠疾步過去揪住那小厮衣領,一瞬紅了眼眶:“你再說一遍,誰、誰沒能出來?”

已而,那小厮一臉惶恐,顫聲又答了幾字。

江繁綠一顆心,終是揪得死疼。

連呼吸,都很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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