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密林

皇陵位于祈臨山山北,一處密林。

密林植雲杉,高大通直,常綠參天。一眼望去,似是一片深沉綠海,浩渺靜秘。确是個隐藏墓穴的絕好地方。

此刻江繁綠撐傘站在林中已掘墓道口處,周遭細雨簌簌,鞋和裙擺皆染泥污。旁邊阿左見了,不禁躬身相勸:“少夫人,這雨好像要下大了,電閃雷鳴的,要不您先回府,我在這兒守着,一有消息馬上回去通禀。”

“不。”江繁綠咬了咬下唇,又緊了緊握傘柄的手,模樣十分執拗,“我就在這裏等他。”

本來周晏西獨自被困穴內,生死未蔔,這樣的狀況之下,她坐立都難安,只恨不得也進了墓去陪他。

好在阿左是個會說話的:“少夫人已經在這兒站了一日,心裏再擔憂也得顧着自己,眼下就要入夜,這林子裏情況未知,萬一您有什麽意外,回頭少爺出來,他必定更不好受。”

“且就算少夫人不顧自己,也得顧着府裏老爺老夫人不是?剛才我回府,瞧他二老也是粒米未進,可得您回去勸勸才行。”

這一說便說到江繁綠顧慮的點兒上。确實,眼下比起幹等,她更應該振作起來回去照顧爹娘。

“罷,我回府吧。”江繁綠無奈,又垂眸朝身後地洞望了一眼,那地洞大而方,底下一條墓道黑不見底,只深處發出的聲響依舊不絕于耳。

是那些盜墓者一刻不停地在敲敲鑿鑿。

阿左也聽見聲,道:“夫人放心,那領頭的說過了,眼下雷雨天最利于望聞問切,聽聲辯位,只要挖到安全的墓洞,就能通下去找人。而且機關先前已經破了,即使少爺困在裏頭,危險性也不大。”

“嗯。”江繁綠低低應聲。

終是收回視線。

而後上了馬車,撩開轎簾,恰見長空一道閃電,鋒芒白亮。她稍探出頭,向外頭的阿左吩咐一句:“阿左,你便去跟他們說,越早找到少爺,他們能拿的賞銀越多。”

“是,少夫人,我這就去。”聞言,阿左轉身快速跑向地洞,收傘進入墓道。

直到他的身影徹底消失,江繁綠這才略微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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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夫很快揚鞭,白馬在綠海中馳騁。

因着前頭車簾總被吹起,江繁綠目光抛去,林間時而可見雲,時而能見煙。一團缭繞飄渺。除此外,她耳邊還充斥着各種聲響。

有風吹、有雨打,有樹冠晃動,鳥獸紛飛。

處處彰顯生命的力量。

故而離開密林之際,江繁綠忽地做出決定。

“繞去流光寺。”

陰雨并未持續多久。

第二日,天氣歸晴。

一早進入廂房,平樂發覺自家小姐眼下一片青黑,精神尤其衰弱,便揣測地問:“小姐難不成一夜沒睡?”

屏風前,江繁綠垂頭胡亂理了理衣裝,倒也無有遮掩地答:“嗯,睡不着。”整個人全然一副意志消沉的模樣。

平樂見狀,長長嘆口氣:“小姐莫要太擔心,姑爺吉人自有天相,一定能平安歸來的。”說着便湊上去,細心撫平江繁綠那被她自個兒越理越亂的衣襟。末了又按往常習慣,依照衣裙顏色搭配一個同色系絲縧,系在江繁綠腰間。

但江繁綠眼下着實沒這裝扮的心思,拽着絲縧又塞回平樂手中:“今日免了吧。”本來心下難受時,見什麽都是灰色。

随後簡單梳個妝,從外堂桌上捏塊糕點應付性地填了肚子,江繁綠忽又憂從中來,也不知道周晏西這會兒是不是餓得厲害?

那陰沉沉的墓穴裏也必定十分寒冷。

想到這,口中糕點越發食之無味。江繁綠撇過頭,急切地看向平樂:“皇陵那邊可有消息?”

“……”平樂默過一瞬,暗暗酸了鼻頭,“小姐,剛剛梳妝時你才問過我一遍,那邊……還無有傳信。”

“是麽。”

腦子裏一片空白,失落的目光無處安放。

江繁綠頭一回嘗到了當具行屍走肉的滋味。只不一樣的地方在于,她那早就被刀絞爛的心依舊疼痛異常。

再垂眼,瞥見桌上精美糕點,她竟反胃地直想吐。是以,她揮了揮手:“平樂,都撤了吧。”

旁邊平樂一聽,卻是不依:“別,小姐再吃點吧,要不我再去端碗熱粥?昨日小姐也幾乎無有進食,這樣下去如何還撐得住等姑爺回來?”

“乖乖,我是真吃不下。”無力地搖了搖頭,江繁綠神色戚戚。

平樂沒法子,只好應聲将糕點都端了出去。不想經至游廊,突然遇上個傳話小厮,交頭接耳幾句,臉色也漸漸難看起來。

是以俄頃,江繁綠看見平樂端着糕點又原樣回了屋子。

且剛想問句怎麽了,便聽平樂徑直開口:“小姐,剛才陸府來了人,說……裴将軍醒了。”

昏迷了兩日,終于醒了。

愣過一息,江繁綠無意識地點頭:“醒了好,我正有事要問他。”這一面,是不得不見。故未有耽擱,她急忙獨自出門,前往陸府。

戲劇化地,未料她前腳剛走,後腳就有阿左差人回來報信。

彼時平樂還在內院詫異自家小姐聽見裴衍醒了,情緒上竟真沒得半點起伏,前院突然爆發一片歡呼。

後頭跑過去一問,才知是皇陵那邊墓洞挖通……她家姑爺就要得救了!

一至陸府,江繁綠才過垂花門,只見側邊游廊上,林珂快步迎了過來。

“左右才隔開一日,你竟憔悴成這樣。”

待步子止住,林珂目光已滿是疼惜:“要不是裴衍傷得重,我家文官喊我好生照顧他,綠綠,我必定老早就要上門看你的。哎,知道你擔心周晏西,可也不能這樣傷身。要知道你那夫君能幹得緊,誰出事都輪不到他出事。”

“珂姐兒,我無礙。”知道林珂在努力安撫自己,江繁綠強扯嘴角笑了笑,已而道,“我來,是想看看裴衍。”

“人在西廂呢,我領你去。”

牽起江繁綠一只手,林珂一邊領路一邊說道:“他前日從皇陵出來一直昏迷,剛剛才醒。我派人去你府上通信,也是想着你大抵總要來看看他的。”

“嗯。”

一路在院內穿行,江繁綠無有多言,等後邊走到西廂,才朝林珂正色:“珂姐兒,我同他确有話說,還請你回避一下。”

“好,你進去吧,我就候在外邊。”林珂應話應地爽快,“剛才還喊丫鬟伺候他喝了些粥,這會兒該有些氣力。”

“謝過珂姐兒。”江繁綠溫柔地道謝。

旋即推門入到廂房。

廂房格局不大,進門三步,繞過扇織錦屏風,便能一眼望到裏間裴衍平躺在床。

同樣,裴衍聽見聲響,也迅速投來目光。

且那目光,随着江繁綠的靠近,變得越來越炙熱。

“綠綠,你肯來看我,倒底是關心我的。”

見江繁綠主動提了只四角方凳坐在床頭,裴衍更是喜出望外,努力撐起上半身微笑:“上回小巷重逢,我也原是想請你進屋,面對面坐着,安安靜靜交談。”

可惜任他的歡愉再溢于言表,江繁綠始終無動于衷。連同展示的情緒與聲音,皆是堅定而冷漠:“裴衍,我來不是關心你。只是想問你一個問題。”

“什麽問題?”察覺到什麽,裴衍後背一沉,笑意微斂。

江繁綠開門見山:“那日日醉閣,你倒底同周晏西說了什麽?”

“綠綠,為什麽這樣問?我同他說什麽重要嗎?”

至此,裴衍的笑意完全消失。

江繁綠不甚在意,繼續冷靜地闡述:“重要,當然重要。裴衍,你要知道,如今我的喜怒哀樂全由周晏西主宰。往日他多驕傲的人啊,竟也輕易在你這裏折損,裴衍,其實你哪有這個資格呢?”

“綠綠,你還在氣我。”

可惜裴衍聽話像是只聽半截。感受到後邊那句譏諷,他死死地盯着江繁綠,仿佛誓要将她看透。挖出她還愛他的事實。

江繁綠搖頭,語意更加決絕:“氣你?不,我早就看開了。裴衍,早在我讓顯哥兒将玉佩還與你時,我們之間的緣分便散了。散得一幹二淨。”

“玉佩?”

不想此刻聽見定情信物,裴衍很是迷茫:“你幾時将玉佩還與我了?”

江繁綠亦蹙眉:“你沒有拿到嗎?不可能,顯哥兒分明答應我的。”

直到沉思過一番,她擡眼,猛然覺出此間還有蹊跷。

“或許,我寄給你的書信,你可有收到?”

“……沒有。”

這下,換裴衍搖頭。

兩人困惑的眼神在半空交接,只一刻,水落而石将出。

“呵,你看,事情總不會全如你布局那般。”江繁綠不禁譏笑,“原來我的東西全被截了,裴衍,想必你要徹底侵吞将軍府的勢力,還任重道遠呢。”

也便是在這譏笑聲中,裴衍終于後知後覺。

……是秦昭。

未曾想有朝一日,他竟然被自己這親自選擇的棋子算計了……忽然好似順藤摸瓜,裴衍腦海裏浮現出許許多多畫面,再回首,原來一切并沒有那麽順利。秦昭,根本不為他擺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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