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餘生

感覺廂房內氣氛逐漸凝固。

江繁綠不能坐視不理,趕忙推門出場:“知州大人,這些都過去了。你別怪珂姐兒,她現在身受重傷,需得好好靜養。”

“綠綠你醒啦。”見江繁綠進來,平躺在床的林珂激動不已,“快過來坐,我有個天大的好消息要告訴你。”

“罷,你們聊。”陸嶼無奈,只好從床頭方凳上起身,讓出個位置,同江繁綠颔首一笑,便站去了窗邊。

“快坐快坐。”

又被林珂催一遍,江繁綠坐定方凳打趣道:“看來果真是個天大的好消息,想珂姐兒此刻要是無有受傷,定跳起來手舞足蹈。”

林珂不置可否,明明身上也沒得什麽力氣,也硬擡起只手抓着江繁綠右手往她腹部上去摸。

很快,那略恢複了血色的臉上露出抹最純真的笑容:“方才大夫給我把脈,說我已有一個月身孕。”

“天啦,太好了!珂姐兒,恭喜你。”低眸看着林珂腹部,一想到那下面孕育着個可愛的小生命,江繁綠既震驚又欣喜。

只是再看林珂,短短一息,她的笑容又化成了一張淚臉。

“綠綠,我覺得這一定是你給我帶來的福分。”

“不,苦盡甘來,珂姐兒,這是你自己的福分。”

江繁綠笑着搖頭,拂袖輕替林珂拭去臉上淚水。兩姐妹互相感動,眼看便要抱做一團。

“方才還逮着我一頓哭,哭了又笑,笑了現在又要哭。”窗邊陸嶼終是沒忍住,走到床尾一聲輕斥,“大夫說了,養傷期間,情緒不要有太大波動。”

林珂撇嘴:“我沒這麽弱,你別……咦,裴将軍來了。”

陸嶼聞聲回頭,确見裴衍推門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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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已不是将軍,不過粗人一個。夫人喚我姓名便好。”

下一瞬,裴衍又将目光對準江繁綠:“綠綠,我們聊聊?”

“好。”江繁綠看着他,點了點頭。

正好她還有疑問要問他呢。

已而二人出了廂房,在回廊上交談。

裴衍深悉此回風波皆因他起,想來他無論如何也要給江繁綠一個交代:“綠綠,我已将秦昭和她私放張婉的邊境手谕一并交給了府衙,手谕上有将軍府的印章,她自是逃不掉了。相信陸知州,也定然不會放過她。”

“嗯,事到如今,其實她會得什麽惡果,我并不關心。我想着,只要大家都平平安安便很好。”意料外地,江繁綠竟覺幾分淡然與豁達,“對了,今日杏林解圍,連同上回夜市相救,我還未同你道謝。裴衍,謝謝你。”

“你這道謝鄭重萬分,我聽着卻覺生疏。”一晃眼,舊情已散,裴衍笑得寡淡。因為是濟世堂,回廊上飄蕩着彌天藥味。一時間他竟分不清那苦,倒底是從口鼻入,還是由心底出。

總之,都甚苦。

裴衍嘆了嘆:“友人相知,也不必這般客氣。”

但下一瞬,他看見江繁綠目光盈盈,還是予了他一絲溫情:“并非客氣,是真心實意。裴衍,我也願你他日覓得良人,餘生相守永歡。”

“好。”

低低應過聲,裴衍神色一展,終是釋懷。

江繁綠随即請他解惑:“話說回來,裴衍,今兒早間你如何能找來杏林?難不成你跟珂姐兒一樣,也偷看了廂房書桌上那威脅信?”

“這威脅信我自是不知道的,只今兒早間拿了手谕趕回來尋你,你不在,周晏西又未醒。我便随便試了個法子,不想還真有用。”像是回想到某個畫面,裴衍登時笑意不止,“叫那昏迷了幾日的人竟瞬間睜開眼跳下床。”

“什麽法子這般厲害?正好我還沒來得及問晏西他醒時情景。”

“你去問,他還不一定肯說。也簡單,我就在他耳邊說了句,假若他死了,我必再娶你過門。”

“……”

那人昏迷了還能吃醋?

江繁綠蹙眉,跟着又聽裴衍道:“且他一醒,快速找到了那信。原他這幾日雖昏迷,但思想和聽覺仍然靈敏。”

也就是說,即使她在周晏西耳邊說了好些個生死訣別的話,都沒能刺激他醒轉。而裴衍輕輕松松一句玩笑,便可立即奏效。

咳,這人吃起醋來也真是法力無邊!

啼笑皆非間,忽聞樓下聲音熟悉,江繁綠抓着回廊上木欄探頭去看,說曹操,曹操到。周晏西一襲玄衣正大步流星邁過濟世堂內院。

江繁綠歡喜激動,轉身便下樓而去。

“晏西!”顧不得什麽大庭廣衆,她一見着那人,便沖上去攬住他脖頸,“別再離開我了。”周遭有大夫、傷患來回走動,她卻視若空氣,滿腦子只一個擁抱、親吻的念頭。

但倒底不好太放肆。

就一個蜻蜓點水掠過周晏西雙唇,江繁綠擡眸谑笑:“否則小心我改嫁。”

“……”周晏西了然,狠瞪一眼二樓回廊上某個身影,“純屬巧合,別聽那姓裴的瞎說。”

“哦。”這人還挺要面子,江繁綠啧舌,“那你這話的意思是說,有無裴衍都不打緊,橫豎今早你自個兒會醒,總能趕去杏林救我?”竊笑着,她自認對周晏西底線了如指掌。

該承的情,他一定會承。

果然,周晏西臉色沉過一瞬後,揚手便在她腰間捏了捏:“好好好,他今日救了我,方能再去救你。這樣的大恩人,明日我在日醉閣給他大擺宴席,夫人瞧着可行?”

“行,自然行。”無意聽得聲夫人,江繁綠心情大好,有樣學樣,豎起大拇指便道,“夫君好度量。”

四目相對,含情脈脈。

旁邊跟着下了樓來的平樂實在看不下去,貼上去提醒一聲:“小姐姑爺,方才有對在家互相毆打,吵着要和離的夫婦被送來了濟世堂,正鼻青臉腫地在右後方瞪着你倆呢,再這樣,不合适。”

聞言,江繁綠默默紅了臉。

只周晏西咳了咳,聲色無瀾:“得,回府去。綠綠,剛才我遣阿左去接了祖父和岳父大人、岳母大人來,一家人正等着我們回去用膳。廚房也做了你最愛的菜式,多吃些,補點肉回來。現在這樣,瘦得我心疼。”

……一句心疼,江繁綠恍悟,其實這幾日不止她活得如在地域般苦痛,同樣地,周晏西躺在床上,意識分明卻又不能言不能動,知她這般難寐難食,他必定也飽受煎熬。

如鲠在喉,千言萬語終只化成一句。

“好呀,我們回府。”

江繁綠滿足地笑着,牽過周晏西一只手,同他十指相扣。

出了濟世堂,大街上的攤販卷着最後一抹天光,逐一開始收攤。擡頭去看,墨藍色的雲層層疊疊,其後已隐約現出月亮的形狀。将圓不圓,将缺不缺。

走着走着,江繁綠倏忽想起:“哎呀,我們忘記同珂姐兒作別。”

“她現在懷孕,陸嶼寶貝得不行,還是別打擾得他們好。”哼口氣,周晏西理直氣壯,“反正我最見不慣旁人在我面前恩愛。”

瞧,不許百姓放火的周州官。

“對了晏西,說起來你會不會也想要個孩子?男孩還是女孩?”

“都随緣就是,只一個,你得把自己養胖了先。”

“好,待會兒回府,我會多吃些的。明日你宴請裴衍,我也跟着去,日醉閣的飯菜甚得我心,不怕養不胖。”

“不行,明日日醉閣你不許去,免得又多見裴衍一面。不過明日我打算去趟流光寺,這你可以跟着去。”

“小氣!醋壇!”恨恨地跺下腳,江繁綠在夜色裏白了周晏西一眼,“不過你如今怎生三天兩頭往流光寺跑了?”

“擅自在枕間同我訣別時,你不是說我叩拜得不規矩,佛祖不會買賬麽。明日我就請長明住持親自指點指點。”

“行,橫豎你那香火錢捐得最多,住持倒是格外買賬。”

“總之,以後不準再亂請願了,你的命由我來護,你想抵,也須得我同意。”

啧,瞧這霸道勁兒。

偏江繁綠愛慘了,兩條細手臂軟綿綿朝周晏西纏上去……“咦,我這血玉镯子什麽時候又戴上了?”這瞬一點細碎光芒晃過眼前,她才發現這傳家寶又回到了她手腕上。

周晏西鳳眼一眯:“将你抱上濟世堂廂房那張床鋪的時候。”

不知怎地,江繁綠猝然感受到一絲寒冷。一昂首,果然,一道凜冽的目光向她直直甩了過來。

“以後要再敢取下來,別怪我剁手。”

“……不敢不敢。”

細肩顫了顫,江繁綠攬住周晏西的兩條手臂又緊了幾分。

後頭抵達周府門外,正見一彎彎月徹底露頭。慵懶地躺在雲端上,如玉色清,如銀光白。

她偏頭,看着周晏西俊朗的側顏,發出聲感嘆:“晏西,我真高興。餘生每一個日出日落,每一個夜幕黎明,都有你在我身邊。”

周晏西也看向她,在月光下突然吻住她額頭:“那是當然。”

……好了,一直默默跟在後頭的平樂再一次捂住自己雙眼。得,她就沒瞧見過有像她家小姐姑爺這般恩愛的夫婦了。

恩愛得人心肝兒直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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