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番外一 周晏西

廟街夜市,河裏的水很涼,周晏西的心口也很涼。

因為那處被插了把冰冷的匕首。

一切突如其來,縱是一向鎮靜自若的周晏西,此時也氣息大亂,水流開始瘋狂亂竄。竄得他口鼻間一股辛辣,又燒又灼。

周晏西知道,他這是嗆水了。

一般情況下,人在嗆水時的本能意識便是身體往上沖,以求盡快躍出水面,重獲空氣。後邊再大口呼吸,将那所嗆之水咳出,即可安然。

但周晏西不是這樣。

視線裏,張婉那雙杏眼在水中尤顯猙獰,他當下第一反應,便是殺了她。聰明如他,猜得到今夜的小賊與落水皆是她複仇計謀。倘若此刻讓她脫身,那外頭的江繁綠将會置身更危險的境地。

……不,這雙杏眼太醜陋,他不願江繁綠再見到。

心口撕裂的痛感傳遍全身,嗆水的梗塞又快要奪走他最後一絲意識。周晏西咬咬牙,蹬着腿往上,一伸手便是朝那逃離中的張婉而去。

他的手掌很大,捏斷女人脖頸不是難事。且一場困獸之争,他早發了狠,手中那勁宛若能震山撼石。

張婉根本無處可逃,一息間便香消玉殒。

且這世間,也無有人憐惜她的死。因為連她的親人,也早在苦寒的邊境倒下。似乎失敗,于她很久之前在周府假意落水的時候就注定了。

她終是,死在了冰涼的水中。

可再看勝者一方,周晏西也沒好到哪兒去。他的身體已經失去知覺,再想游上去,是不可能了。他只剩下微弱得不能再微弱的意識,游離在白茫茫一片中。像是九霄,又像是蒼穹。在這裏,他看到了過往。陳掌櫃的糕點鋪,卧雲山的青松林,溫泉池的熱水霧,還有長崖山,一帳星空……

真好,哪哪都是江繁綠。

只可惜,他要離開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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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側溜過細響,想睜眼,卻睜不開。

如同活在一滴墨裏,到處黑漆漆一片。周晏西驚覺死亡,原來這般百無聊賴。

但很快,他又驚喜地發現自己沒死呢還,因為他清楚聽見了江繁綠的聲音,依舊那般悠揚悅耳。成為他空靈虛境裏唯一的定心丸。

不過漸漸地,她聲音越來越頹靡。

周晏西知道江繁綠在擔心他,但是同樣地,他也在擔心她。她不用膳,不出門,甚至夜裏上了床緊抱着他,他也感知到她并不入眠。她已全然失去了往日的風姿笑貌,執拗地守在他身邊,好似能守成一口枯井。

同時,周晏西也痛恨自己的睜不開眼。

說來他曾暗裏嘲笑過被救出皇陵後的裴衍算個殘廢,不想現世報來得這麽快,他如今倒是還比不得個殘廢了,明明聽着江繁綠的聲音心痛得要死,卻喊不出一個字,流不下一滴淚。

甚至那夜江繁綠在枕間同他生死訣別的時候,他發了瘋地運轉全身氣力筋脈,明明腦中的意識如山洪噴發般劇烈激蕩,但他該死的就是發不出任何聲響。那些所有的咆哮與憤怒、掙紮與恐懼,竟只在寂靜中逐一被埋葬。

多麽不甘。

徹夜無眠後,他覺得自己也可以就此枯竭。橫豎江繁綠走了,像她輕描淡寫說的,她要去個地方。去哪裏,她沒有說。回不回來,她也沒有說。

她只說,她不在,不要想她。

嗯,不要想她也可以,死了便是。被掏了心去的周晏西如是想着。每一瞬的煎熬,他都開始在等死。前幾日,且撐得住。但江繁綠一走,想她是去赴死,他便也立即想跟着去了。她在紅塵,她便去紅塵。

她在黃泉,他便去黃泉。

……不過好在老天還是有眼,絕望中,房門被推開,裴衍來了。又氣又笑的是,那姓裴的在他耳邊只叨叨一句,竟摧枯拉朽般将他喚醒。一睜眼,周晏西臉色漲青。

老天有眼是有眼,可能瞎了些。

……罷了,這些也都不是要緊事。要緊的是,他得即刻把江繁綠找回來,然後最好把她丢屋裏關起來,既平安又賞心悅目。他自私隐秘,一個人的賞心悅目。

思及此,周晏西迅速找到了桌上的威脅信,和裴衍領了一衆暗衛快馬趕去銀杏林。一路上,裴衍都在交代細枝末節,周晏西細細聽着,末了只道一句,倘若見到江繁綠活着,他馬上要帶她走。

可倘若江繁綠死了,那他就要整個杏林都為她陪葬。

而後抵達杏林,隐在林間的将軍府侍衛紛紛現身,裴衍帶着暗衛與他們展開厮殺。一道又一道的鮮血飛濺在枯黃的銀杏樹幹上,壯觀而又慘烈。

獨周晏西一個,在刀光劍影中置身事外。他不戰,只揚鞭策馬,尋去杏林深處。在那裏,他終是找回了江繁綠。并用一張在路上搶過來的弓,快準狠地射出只穿箭之箭。然後飛身下馬,一把将人橫抱起來。

江繁綠很輕,比以前任何時候都要輕。雖然周晏西此時未病愈,精神氣力也只剩一半,但抱着她,如同像只抱了團棉花,軟綿綿的,輕飄飄的。連垂眼去看,他目光都險些破碎,她真是瘦脫了相,瘦得他剜心一般難過。

好在瞧她倒是無有受傷,見了他也不問他,只一個勁地擔心別人,還把自己眼睛哭出一片可憐的緋色。周晏西無奈,笑着去回她話,對她有求必應。把她抱上馬,便按她要求趕去濟世堂。她要守別人,那他守着她。

……只是不想馬上颠簸中,人卻又悄然暈了。到了濟世堂問過大夫,還是餓暈的。

周晏西苦笑,将江繁綠抱去二樓一間廂房的床上。想到什麽,又往腰間掏出了那血玉镯子套在她細瘦的手腕上。暗紅色澤依舊襯得她肌膚白皙透亮。他看着歡喜,親了親她手背,然後去街上陳掌櫃鋪子買了幾塊桂花糕。

想着等江繁綠醒了,給她先墊墊肚子也很好。

再回到濟世堂,周晏西終于去查看了林珂的傷情,一并和陸嶼交代了些事宜。随後,同一個醫館裏,兩個男人各自焦灼地等着自家妻子醒來。随着天色一點點黯淡,平樂回來了,裴衍回來了,就連林珂都醒了,江繁綠卻還是靜靜躺在床上。

但周晏西依舊等得甘之如饴。直到最後去處理了件瑣事回來,在濟世堂一樓院子裏,他終于等到江繁綠飛奔而來,抱住他,親吻他,在滿醫館衆人火辣辣的目光之下。

出了濟世堂,回府路上,她又披一身夜色攬着他,同他說這說那,活潑至極。偶爾斜眼去看,便見她眸中無有晚霞,無有雲月。

深情與缱绻,只裝着他一人。

最後行至府門外,她還突然看着他感嘆說她真高興。餘生每一個日出日落,每一個夜幕黎明,都有他在她身邊。

他想了想,也看向她,在月光下吻住她額頭,并告訴她,那是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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