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人間自是有情癡
門是緊掩着的。
鄢然氣喘籲籲地站在門口,暫且順了順氣。心中暗想,這個時辰,自己敲門,應該不算是擾人清夢吧。雖是這樣想,但還是有些不好意思。敲門的動作也有些生澀,敲一下頓一下。
敲了三下,無人應答。
鄢然沮喪地轉身欲走,頭頂卻傳來清冷如故的應答,“你,進來吧。”
遲疑了一下,她還是動作輕緩地推開門。神色糾結,不自然地別開臉,擔心窺見他衣衫不整半露春色的模樣。
良久,恒衍低沉的聲音再次傳至她的耳畔,“你推門進來,就是讓我來瞧你這幅鬼鬼祟祟的模樣?”
“你,你這話說的。我,我還不是怕...”邊說邊将頭轉到床榻的方向。咦?只見床榻早已被鋪得整整齊齊,被褥也被疊得一絲不亂。
“哦,你怕什麽?”
循着聲音,鄢然瞧見桌案邊,恒衍颀長挺拔的身姿。他氣定閑神地研了研磨,拾起架子上的一支毛筆,信手在宣紙上揮灑。
“沒,沒什麽。”鄢然尴尬地走上前去,仔細端詳宣紙上墨跡尚未幹透的一句詩,字跡遒勁有力,揮灑自如:
把酒祝東風,且共從容。
“嗯,好詩好詩。”鄢然中肯地點評。
“哼,”恒衍不滿地輕哼了一聲,眼裏噙了笑意,戲谑地問道,“好的就只有詩麽?這種情形下,難道,你不應該順帶着誇獎一下我的字麽?”
“哦。”鄢然從善如流,又仔細地端詳了他的字,贊道,“恩恩,你的字也确實是寫得好。不過...”她從筆架上挑了根比較細的毛筆,沾了沾墨水,俯身在那句詩的旁邊寫着:
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緩緩續道,“不過,我卻更偏愛此詩的最後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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娟秀的字跡,映襯着旁邊豪放的書寫,竟是有一種相得益彰的美感。
恒衍低頭瞧她的字,沉默不語。擡頭剛欲說說些什麽,就被她的一聲驚呼打斷。
“哎呀!我來找你,可不是為了什麽詩文會友的。那個,今日是花朝節。可是,我初來晉國,好些地方還不是很熟悉。”
“所以呢?”
“所以,你要是方便的話,煩請帶我出去逛逛。”瞥了一眼恒衍的神色,鄢然垂着頭補充道,“當然,你若不便也是無妨的。我,我可以懇請梓兒陪同我去的。”
好久未得到回答,鄢然擡頭飛快地掃了一眼身旁的恒衍,卻發現他仍是沉默無言,低頭瞧桌上的那副字。真是,就這樣完全地被忽視了麽?心中憤懑,她神色幽怨地盯着他後,拂袖就欲離開。
她剛走至門口,恒衍才開口,寥寥兩字,“等等。”
鄢然疑惑地回頭,卻發現他已手執青霜劍向自己走來。眉宇間滿是淡然,不辨情緒。
“走吧。”走到鄢然身邊時,恒衍才冷冷地開口。
“你這是...”鄢然疑惑。
恒衍回頭,發現鄢然還是一動不動地站在原地,不滿地開口,“你不是說要去逛什麽花會麽?”
“噢,是是。”鄢然踩着小碎步跑到恒衍身邊。又詫異地指着他手中的劍,“不過是去逛個花市,也不必搞得這樣謹慎吧。”
又瞥了瞥恒衍前些時日受了重傷的地方,不無擔憂地說,“況且,你重傷未愈,實在是不宜動刀動槍的。”
恒衍眉眼一挑,戲谑道,“怎麽?若有什麽狀況,你可來保護我?”
“這個?”鄢然怯怯道,“我...我可以..用美色...誘惑敵人麽?”
恒衍上下打量了鄢然一番,只見她娥眉淡掃,略施粉黛,身着一襲曳地緋色水袖長裙,腰間用藍絲軟煙羅系了個蝴蝶結,斜绾了個雙螺髻,鬓上插了朵開得更盛的山茶花,清麗之中竟更添得幾分妩媚。
他瞧着心神搖曳,卻是唇角一彎,勾出譏诮的笑:“就憑你?還未若這把劍可靠些。”言罷,便快步往前走去。
鄢然低頭瞧了瞧今日裝束,未覺有半分不妥,卻沒想聽到恒衍如此評論,撅着嘴跟在他的身後。
花朝節,燈如晝。
月上柳梢頭,人約黃昏後。
呃...這些都是出門前鄢然在腦海中構想的情景。只是,剛步入街市,她便發覺自己想錯了,且錯的離譜。
繁忙的街市,依舊是車辚辚馬蕭蕭。行人神色匆匆,店鋪的叫賣之聲不絕于耳...
鄢然沮喪不已,側過臉對着身旁的恒衍,滿是受騙的表情,對着他抱怨道,“這和平日裏的景象哪有甚麽區別?這哪是什麽花朝節啊!你們晉國傳聞中盛大的節日也不過如此啊!”
聞言,恒衍鄙夷地回頭看了她一眼,不屑道,“我只是以為你沒見識,卻不曾想你沒見識到這樣的地步了。你難道不知道,花朝節這樣的節日通常都是在日落之後才會舉行的嗎?”
“哦,是麽?那,那你為何當時拿了把劍就急匆匆地催我走呢?!這樣說來,你的見識也高不到哪去吧!”鄢然不甘示弱地反駁。
“如此,你最好還是別跟着我這樣一位沒見識的人到處亂走。所以說,我先走了,你慢慢地逛。”言罷,恒衍轉身就走。
“你!”鄢然怒道,“你長得這樣這樣好看,心胸怎的如此狹窄?”
恒衍仿佛置若罔聞,仍是大步流星地往回府的方向走。嘴角卻浮起一抹笑意,又強行的按了下去,恢複到往日淡漠的神色。
“我,我說錯了,還不行麽?”鄢然無力地在他身後喊道。瞧見他頓住了前行的腳步,她趕忙地跑到他身後,攥住他的衣袖,做出一副泫然欲泣狀,弱弱開口,“是我,我沒見識,我心胸狹窄,成麽?”
恒衍回頭,正對上她亮晶晶的眼眸,輕笑一聲,“走吧。”轉身就朝前走去。
鄢然歡快地走在他的身邊,仍是攥住他的衣袖,“不過,我們現在是往哪去啊?”
“吃飯。”依舊是簡單明了的兩個字。
不知不覺地,鄢然就跟着恒衍走到了一家酒肆的門口,它的名字叫玉芙蓉酒肆。
這名字起得,實在是令人浮想聯翩啊。起初,鄢然和衆多無知的平頭老百姓一般,都天真地認為能起這樣名字的老板,必定是位芙蓉如面柳如眉的溫婉嬌柔女子。只是後來,當她窺見這位老板的廬山真面目時,實在是驚詫得将口中的茶水都噴了出去。呃...都噴在了傳聞中的那位老板的臉上。
實在不是鄢然見識淺膽子小,只是,起出這樣玉芙蓉這樣名字的老板,竟是一位滿臉橫肉五大三粗的彪形大叔。同時,她也是對他滿懷深深的敬意——這樣鐵血的一位漢子,內心竟然也有如此柔情的一面。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了。
當時的鄢然,站在這樣的一家富麗堂皇的酒肆門口,默默瞥了一眼身旁的恒衍,心中感慨萬千:自己,竟一不留神地勾搭了這樣一位有錢又長得好看的男人。這個,莫非就是傳聞中的好人有好報?
感慨完後,鄢然回過神來,抿嘴竊喜了一下。正欲進去大快朵頤之時,卻擡眼瞧見恒衍面色幽沉,冷眼地盯着酒肆門口的一位算卦的老道士。
那道士亦是神色詭異地盯着他們。哦不,更準确的來講,是似笑非笑欲語還休地盯着鄢然。
鄢然被他盯得不寒而栗,不欲理他,轉身就要拉恒衍進去。
剛踏過門檻,卻被那道士開口喚住,“姑娘,請稍作留步。”
心中雖是極不情願,但鄢然還是轉過頭,欲走過去詢問。未行幾步,恒衍卻是一個箭步上前,将她攔在自己的身後。她只好探出一個腦袋,無奈地問道,“你剛剛可是喚我?可我并不認識你。”
那道士氣定神閑地吹開了茶盞上漂浮着的茶葉末子,悠悠道,“這個,自是因着在下與姑娘...”
還未等他說完,鄢然便搶先一步插嘴,“你可不要說是因着你同我之間有緣之類的鬼話。我,我可是不信這些的。”
那道士被噎了噎,卻也不惱,依舊淡然道,“姑娘果然聰慧。只是在下方才瞧着姑娘面相非同尋常,實乃是大富大貴之人。因着這個緣故,在下才喚住姑娘,想替姑娘算上一卦。”又掃了一眼将鄢然護在身後的恒衍,緩緩道,“姑娘身旁的這位,雖也是命貴之人,卻終是比不上姑娘的尊貴。”
恒衍神色冷峻,卻依舊是不動聲色。
鄢然卻是撇了撇嘴,不以為然,“你替我算卦不算是洩露天機麽?做這種事,通常不是都會遭天譴折陽壽的麽?”
道士也不甚在意,捋了捋胡須,一臉的雲淡風輕,仿佛真的是閑雲野鶴的得道高人一般,“姑娘不信在下也是無妨的。只是,在下有一句想奉勸姑娘:命中定數,何為掙脫?掙脫無謂,為何掙脫?”
這樣繞來繞去的幾個字,鄢然實在是無法聽懂,有些懊惱自己竟是這樣的毫無慧根。擡頭瞧了瞧恒衍,只見他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迷茫樣子,心中遂平衡了許多。
自己的命數,究竟是甚麽呢?鄢然心底的些許好奇心就這樣的被這幾句既高深又說不通的話給勾起來了。清了清嗓子,她裝作不在意的樣子,道,“罷了。有什麽話,你便說得清楚些,我也就姑且的聽上一聽。”
那道士卻是不言不語,高深莫測地瞧着恒衍,卻是對鄢然說,“正如姑娘方才所言,在下洩露天機可是要遭天譴的。在下甘願為姑娘遭上這一回,只是...”緩了緩,幽幽道,“若是為旁人知悉,在下豈不是要平白無故的折上兩回的陽壽。這樣的話,在下卻是太不值得了。所以,還請姑娘容你身邊的這個人暫且回避些時候。”
站在鄢然身旁的恒衍聞言臉色瞬間沉了下來,似寒冬中泛着寒意的古潭。左手用力握緊劍鞘,一副蓄勢待發的架勢。
“嗯...”略作思忖,鄢然拉了拉恒衍的衣袖,柔聲道,“你,你先上樓去吧。我約莫一會兒就上去找你。你記得幫我點上水晶蝦仁和什錦豆腐。哦哦,還有那個梅花蒸糕。”
恒衍神色緩了些,卻仍是冷聲道,“你一個人,沒問題嗎?”言罷,冷眼掃了一眼那個道士。
“當然當然。”鄢然肯定地點了點頭,“我若有什麽事,大聲喚你一聲你不就聽見了。到時候,你可要動作麻利些地跑下來救我啊!”
恒衍就在鄢然的催促下,轉身走進酒肆。鄢然目送着他離去的背影,在他身後戀戀不舍地補充道,“梅花蒸糕,你可別忘了啊!”
心滿意足地轉過身,鄢然一下子坐到了那道士的攤位,不耐煩地問道,“現在,你可以同我講了嗎?”
那道士輕笑了聲,将算籌遞與鄢然,“姑娘,勞煩抽一支吧。”
鄢然不屑地撇了撇嘴,随手抽了一支,卻看也未看就遞給了他。道士接過一看,默然不語,臉上卻是一副早有預料的得意之色。
“挂上如何說?”
“鳳儀天下。”
“什麽?”鄢然不可置信,“此簽何解?”
“非是人間尋常花,一朝飛入帝王家。姑娘命貴,終有一日将母儀天下。”他解釋道。
“哦...”鄢然恍神了一會兒,伸手要斟了杯茶遞給那道士,淡然道,“先生辛苦了。只是...”緩緩起身,理了理衣裳,臨走前對他回眸一笑道,“只是可惜,我命由我不由天。”
目送鄢然款步離去的身影,道士押了一口酒茶,無奈地太息一聲,“爾等何苦執着,萬事皆有天命。”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五天,啦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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