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人間自是有情癡

玉芙蓉酒肆。

二樓,臨窗邊。

恒衍面色幽深,蹙着眉頭。左手緊按住橫置在桌子上的青霜劍,目光渺遠,卻是目不轉睛地盯着樓梯口的方向。直至瞧見一襲緋紅色的衣裳,他才松開了那柄劍,伸手去斟茶。

鄢然上來的時候,瞧見的就是他這副閑适自然不緊不慢的模樣。坐在長椅上,她打趣道,“你可真是從容不迫啊。萬一那人對我心生歹念,你就飲下這杯茶後再提着劍不慌不忙地再去尋我嗎?”

他淡然一笑,伸手拿來一只杯子遞給她,故作不經意地問道,“他,可曾對你說了什麽?”

“呃...這個。”鄢然接被子的手頓了頓,臉色一沉。旋即又恢複了常色,撅起嘴唇,“那種江湖術士能說些什麽,還不都是些我的命數是大富大貴的這樣的鬼話。”

恒衍面露狐疑的神色,正欲開口說些什麽,店小二卻來熱情地招呼他們。

“清蒸栾雞,水晶蝦仁,什錦豆腐。還有梅花蒸糕。二位請慢用。”

“嗯,行了。”恒衍擺了擺手,便示意他下去了。

看見自己朝思暮想的水晶蝦仁,鄢然迫不及待地夾了一筷子。正欲大快朵頤之際,卻發現恒衍手執筷子并未夾菜,只是一動不動地瞧着自己。呃...鄢然遂端正了一下自己的吃相,低着頭細嚼慢咽。再一擡頭,卻發覺他仍是瞧着自己。尴尬地停下筷子,摟起袖子替他夾了個水晶蝦餃,“你,你也多吃點吧。”

恒衍先是有些驚訝,旋即一笑,伸手将水晶蝦餃和梅花蒸糕這兩樣鄢然愛吃的放置在她的手邊。

鄢然擡頭報以感激的微笑,又低頭默默地扒飯。

其實,鄢然再低頭的時候,心中一直默默糾結自己到底要不要開口同他攀談幾句呢?兩個人這樣冷冷清清故作端莊地吃飯實在是很難受,但“食不言寝不語”這樣的名言卻又是大家閨秀的基本準則之一。

悄悄地擡眼瞥了一眼恒衍,他覺着像他這樣的氣度,像他這樣能把飯吃得有條不紊從容不迫的人,應該是更偏那種裝模作樣的吃法吧。

呆在深宮這幾年,鄢然自信,別的說不準,“裝”這一字要訣自己還是拿捏的很準的。唉,人生在世,适時的裝模作樣還是必要的。

遂,她默默地垂着頭,呃...細嚼慢咽,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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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無聊賴之時,鄢然聽着鄰桌有人在談什麽“千煙閣”“百馨苑”。按着她多年讀戲折話本子的經驗,鄢然豪不猶疑地确定,這兩家名字風雅的場所,百分之百是青樓。對于這種事,她向來是抱着“不聽白不聽,聽聽也白聽,白聽誰不聽”的心态。于是,她便豎着耳朵洗耳恭聽了。

一身着月牙白華裳的男子略有沉思,道:“百馨苑中的筱筱姑娘是才藝雙馨,而千煙閣中的傾城姑娘又是絕豔之姿。這...真真是兩難的選擇啊。不知兄臺有何高見?”

“何來高見,愚兄也只是略有耳聞罷了。”言罷,中年男子低聲附在華裳男子耳邊低語。饒是鄢然耳力再好,也只是囫囵地知道了個大概,約莫是今日傾城姑娘決意在今日覓得有緣人,從此告別風月什麽的。

聽聞此話,那青年男子擡眼,狹長的丹鳳眼裏噙滿了笑意,狡黠道,“想那傾城姑娘平日裏多清高的一人啊,任是達官貴人出多少金珠,卻也連手也不讓人家摸一下,只是說什麽只縱使我淪落風塵,也是賣藝不賣身。今日......”

言罷,又悵然嘆息一聲,“也不知哪位有幸博得美人歡心。”

旁邊那男子道,“終歸是求個緣,想傾城姑娘也不是那般愛慕虛榮之人,你我趁早去說不定還是有幾分希望的。”

然後,鄢然就看見他二人歡快地攜手離去。

鄢然小口咬了一口梅花蒸糕,感慨道,“傾城?這名字也太不謙虛了啊,擺明着就是說自己有傾國傾城的容貌啦。什麽一笑傾人城,二笑傾人國,什麽寧不知傾城與傾國啦,我這個佳人難再得啊。”

恒衍聽着鄢然喋喋不休地感慨,擡頭望了她一眼,默不作聲,又繼續低頭吃飯。

鄢然思索片刻,鼓起勇氣打破這異樣的寂靜,提議道,“要不,我将自己的名字改為傾國。呃...算了,這名字一聽就是個禍水。”

恒衍低頭笑了一聲,自顧自地斟了一杯酒。

窗外一陣微風拂過,吹起了鄢然擱置在桌邊的一塊鵝黃色的手絹兒。鄢然起身去追,飄飄悠悠的,那手絹竟被吹到了好遠處的一身着錦衣華服的男子臉上。

錦衣男子一手扯開手絹兒,正欲發作之時,卻擡眼瞧見一張極是豔麗的容貌。

鄢然淺笑盈盈,抱歉道,“實在不好意思,方才那風...”

那男子收起怒意,笑着将手絹遞給鄢然,卻并不松手,調笑道,“姑娘生得可真是美。在下冒昧,敢問姑娘姓甚名誰?芳齡幾許?可曾有許配人家?”

一連串的問題讓鄢然有些愣神。這個,莫不是就是傳說中的搭讪?鄢然也曾在翻閱幾篇戲折子後暗自猜想自己有朝一日被搭讪的情景:蒙蒙煙雨中,自己撐着一把油紙傘,款步于一座青石橋之上。迎面走來一白衣少年,亦或是翩翩公子.......

只是,她擡眼仔細端詳了一陣那男子的模樣:滿臉橫肉,賊眉鼠眼。模樣生的實在是抱歉。就在鄢然恍神的時候,那男子卻一伸手緊緊地握住了她的手。鄢然怒地掙脫,卻是掙脫不得。

正在這時,一盞茶杯迎面飛來,不偏不倚地打中那男子的手腕,杯中的茶水也濺了他一臉。

恒衍清冷的聲音随即傳來,“耽擱了許久,你還不準備回來麽?”

“哦哦。”鄢然應了一聲,順勢奪過手絹便一路小跑到恒衍的身邊。

那男子也不示弱,拿袖子擦掉了一臉的茶葉末子,循着茶盞飛來的方向,氣勢洶洶地跑到恒衍的跟前。卻在瞧見恒衍身上隐約透着的一種睥睨衆生的王者氣度時,他的滔滔氣勢瞬時就弱了許多。

仍是不甘心,他硬聲硬氣地吼道,“格老子的。你是想如何?憑着這幾下子花拳繡腿,還以為老子怕了你不成?!想當年...”

恒衍霎時抽出青霜劍。動作甚是迅速,容不得人看清,只感受到眼前泠泠的劍光一閃而過。他神色淡漠,手中的劍卻是堪堪的指着那人的脖頸。

“想當年,你可是如何?”問得像是尋常的攀談,聲音卻似有千年寒意。

“大俠,大俠饒命!”錦衣男子頓時面色如土,哆哆嗦嗦地懇求,“小人有眼不識泰山,懇請大爺...”

“走吧。”恒衍輕飄飄地吐出兩個字。那個男人卻如臨大赦,感激涕零。連自己那桌未吃完的菜也顧不上了,踉踉跄跄地跑下樓梯。臨了還帶摔了兩個凳子,自己也被絆了一下。

“噗”,鄢然忍俊不禁。瞧着方才還牛氣哄哄的男子現下卻是如此的狼狽不堪,她斟了一杯茶遞給恒衍,滿是崇敬的望着他,“你可是真厲害啊。”

恒衍卻并未接過那盞茶。他臉色陰沉,默然不語。

鄢然有些不明所以,尴尬地放下茶杯,“你,你這是怎麽了?你難道是不高興嗎?可是,你剛才的樣子多威武啊?”

恒衍淡淡地掃了她一眼,道,“你就如此随便地讓人碰你嗎?”

“你這話說的,我,我哪有随随便便地讓人碰啊?況且,不就是被摸了一下子的手嗎?”但是,鄢然在恒衍愈發幽沉的目光下,聲音逐漸放低,終是不再言語。

作者有話要說: 第六天的說,啦啦啦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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