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只願君心似我心
深宮十七載,鄢然被提親的次數并不算少。王侯将相,新科壯元,此皆有之。這些人中,五成為的是她尊貴的地位,五成為的是她傾城的容貌。卻未有一人,實打實是為她這麽個人而來。
非她妄言。
若是一個人對你的了解僅憑着他人的只言片語,又何來的“矢志不渝,情深不悔”呢?
因此,對于那些提親,鄢然皆是堅決卻不失委婉含蓄地拒絕了。那些遭拒的人又是何等的心高氣傲,有些人便放言:那昭然倚着不就是自己的幾分姿色,待明朝年老色衰,便是給老子做小妾填房,老子也不稀罕。
這些話自是無人敢傳到陛下的耳中,而鄢然卻是有幾分耳聞。能如何呢?不過也是一笑置之。
而今,鄢然心上有了人,她卻無從知曉如何向那個人表達。風月之事,早逝的母後未曾教過她,宗室的先生未曾提點她。那些模模糊糊的概念,不過是從那些戲本中拾得。心中煩亂,鄢然随手拾了本最是風月的戲折子欲尋個僻靜處仔細研讀幾番。
坐在桌邊刺繡的梓兒瞧見鄢然欲出門,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問道吧,“姑娘可是要出去?”
“哦,是的。”鄢然停住了剛邁出一步的腳。
“那奴便随姑娘去逛逛吧。”說完便放下了手中繡了大半的手絹兒。
“不必不必。”鄢然趕忙地制止,“我,我只是想着一個人靜一靜。”
“那...”梓兒想了想,笑着道,“漾池的荷花開得正妙,姑娘不妨去那。”說着還熱情地往鄢然手中塞過一把的瓜子。
漾池中心的漾月亭。
亭位于池中央,以白玉為階,通至亭中。亭以四角為翼,檐牙高啄。四只翹角各懸了只風鈴,偶有微風拂過,帶動鈴铛發出玲玲響聲,聲音清越婉轉,不勝清雅。
亭中心,一方長榻,一個石桌。青玉石桌上,擺着一張棋盤。黑白分明的棋子,卻是殘局一場。
鄢然捧着滿手的瓜子,懷中夾着一本風月戲折,甚是艱難地從袖子中掏出一方手帕。将棋盤往邊上挪了幾分,她便将手絹兒往桌上一鋪,嘩啦啦地将捧在手中的瓜子杏仁往那一傾,順勢地就往軟榻上一靠。
嗑着瓜子賞風月,着實惬意。惬意到忘了自己如今是寄人籬下,瓜子殼漫不經心地撒了一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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戲文實在是精彩,她的興致全被提了起來,實在是難分神去留意漸走漸進的腳步聲。
雖是男歡女愛之事,故事卻不落俗套。講的是楚楚動人的嬌小姐瞧上了位書生,遣了自己的丫鬟去送信。卻熟料那書生竟是鐘情于那丫鬟的,排除了千難萬險,二人正是衣衫半解,羅帶輕分之時,她手中的書卻猛地一下子被搶了去。
這種懊惱的事就如同戲文正是精彩處的一句“且聽下回分解”,委實令人百爪撓心。
鄢然張牙舞爪地伸手去搶,卻在起身的那一剎那瞥見恒衍有幾分陰沉的面色,手中的動作便頓了頓,也未再繼續。
然而,行走江湖,鄢然秉承一個信條:萬事都能丢,面子不能丢;凡事皆能輸,氣勢不能輸。于是,她補足了氣勢,惡狠狠道:“你,你憑什麽搶我的書?!”
“你的書?”恒衍壓着怒意,沉聲質問。說着還将手中的書翻得嘩嘩響,且每掃一眼臉色便欲沉一分。最後,竟,竟然是随手把它往漾池裏一扔,驚起了幾只停歇在荷盞上的蜻蜓。
“你!”鄢然委實未有料到他有這般的可惡,氣急敗壞的欲去夠那本下場凄慘的戲折。只是先前躺了許久,腿腳未免有些乏力。這樣猛地一起身,十分之九是會跌到腳的。而鄢然也無幸為那十分之一,遂堪堪的向身後的那水波粼粼的漾池栽去。
掙紮間,鄢然依稀抓着個什麽物實。然當時情況緊急,也容不得她多想,遂便像是救命稻草般的抓牢不放手。
她未有落水。
其實照她私心所想,她也不該落水。畢竟此時此刻,恒衍在身旁。按戲折子中的一貫路數,但凡嬌小姐身遇什麽不測,必有如意郎君救她們于水深火熱之中。刀山火海尚不在話下,況一個小水塘乎?
如今的這個情勢,且容她姑且的将女主角的戲份往自己身上套上一套。
因着鄢然未有落水的擔憂,她便未如同遭遇險事的姑娘般驚恐的閉上眼睛。是故由始至終,她都是直勾勾地對着恒衍的眼睛。待她回過神來,便知曉自己先時緊緊攥住的物實究竟是甚麽,那個,是恒衍的衣襟。
此時此刻,鄢然雙手緊攥着恒衍的衣襟,雙眼直勾勾地盯着他。而恒衍,亦是左手緊緊地攔着她的細腰。
這姿勢,呃...遠處看十分的引人遐想,近處瞧更是暧昧非常。
“你,你能不能先将我放,放下來?”鄢然将先前的騰騰怒意轉化為怯生生的詢問。但剛一說完她便後悔了,如此近距離的接觸可是多麽難得的機會啊。
“哦。”恒衍說着便低身将她往軟榻上放下。許久未進一步動作,他不耐煩地說道,“你可否松了我的衣襟?”
“啊?哦。”鄢然趕忙地将手一松。卻又想起什麽似的,旋即又伸手緊緊地攥住。
“那個...”鄢然在心中默默地念叨了三遍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後,終是認認真真地對上恒衍沉靜的眼眸,醞釀了許久才開口道,“恒衍,我喜歡你。你,可是歡喜我的?”問完話後,她的心中其實緊張的要命,面色上卻裝得一派安詳,眼睛還不忘目不轉睛地觀察他的情緒。
聞言,恒衍幽深的眼眸浮出流光溢彩,似死寂的暗夜中閃爍這的星辰。卻是只閃爍了片刻,霎時間便黯淡了下去,似是掩藏了無盡的難言的殇。
他張開嘴欲說些什麽,卻終是未言。低頭重重地吻上了她的額頭,重的如同一個印伽,刻在鄢然的額頭上,也刻在她的心上。
“你,你這樣,算是應了我嗎?”鄢然輕輕地脫開他,忐忐忑忑地問道。
恒衍卻是一撩衣翩翩地往那青石椅上一坐,執了枚黑棋,雲淡風輕道,“如此,便是。”
鄢然壓抑着內心的欣喜,殷勤地替他将石桌上零零散散的瓜子殼都佛到地上。
做完這一番動作,鄢然又很是躊躇。躊躇接下來應是說些甚麽,做些甚麽。而先前預留着作參考的戲折子,也是被恒衍這麽随随便便地扔到了池子中去了。咦,戲折?她回想起了方才的情景,心中仍有憤懑,冷聲冷氣地質問,“你,你當時為何要扔了我的書?”
這樣的一問,恒衍也想起,手中的黑棋“嗒”的一聲重重地落在棋盤上,沉聲道,“你閑着無事時便是瞧那些不幹不淨的書麽?”
不幹不淨?鄢然心中納罕,不就是脫了個衣裳麽,怎的就是不幹淨呢?然她瞧見恒衍的怒意正盛,只得作低小服狀,“風月之事我懂地尚淺。我,我也不過是想從中得些經驗。”
恒衍聞言,輕笑了一聲,臉色也緩了過來,卻是話鋒一轉,“你可會下棋?陪我下一局,如何?”
“我并不是很會下棋,你若是同我下,會覺着無趣的。”鄢然嬌羞的撒謊道。她雖于棋藝上并不精湛,但也是略通幾分的。如此一說,也只望他能寬慰一句“無妨,我教你便是。”風月上的七轉八回百曲柔腸她雖是不摸不清,但她也曉得,這樣手把手的教棋,偶的雙目對視,定是能催生許多的情愫。
然而,就算是她料事如神,也未想着恒衍會淡淡地接一句“也對”後,便自顧自地左手同右手下棋去了,全然不顧身旁正在醞釀嬌羞之意的鄢然。
心下縱是有萬般懊惱之意,鄢然卻也不好去拂逆自己先前說的話。于是她只得百無聊賴地支着頤,偏着頭去瞧他下棋了。
只是,同人下棋是一回事,觀人下棋是一回事,敲一個人自顧自地左手同右手下棋又是另一回事了。無聊得緊,鄢然便垂着頭去瞧地面上幾只螞蟻,只見它們忙忙碌碌地努力搬着殘留些許果仁的瓜子殼。
誠然這也是一件無聊至極的事,卻總歸是強過一局密密麻麻的棋子。鄢然正瞧着興味盎然時,卻聽見恒衍含着笑意的嗓音,“你還要瞧它們瞧上多久?”
鄢然一擡頭,卻見恒衍伸手,講一個玉扳指遞到自己的眼跟前。扳指色澤溫潤,白裏隐約有些紅色的血色,質料上乘。
“這個,是送給我的麽?”鄢然伸出手不客氣的問道。但瞬間便覺着自己如此這般委實是過于直白了,全然無幾分女子的嬌羞之态。遂垂下頭以顯示自己着實是不勝嬌羞,只是那伸出了大半的手卻是尴尬極了。
正當她将将要收回手之時,恒衍一把的抓住她的手,将玉扳指穩穩地放置在她的手中。扳指并不涼,似是被握了許久。
鄢然擡頭,攢出一個嬌柔柔的笑意,而張口問出的卻絲毫不嬌柔,“這個,可算是定情信物?”
恒衍抿嘴笑了一聲,并未作答。
“可是...”鄢然想起了什麽,撅起了嘴,杏眼一瞪,嗔道,“當初去千煙閣,你,你也是随手地給了那老鸨一個你貼身的玉佩,這個,也是你随身的麽?”
“這個,是我死去的父親留個我的唯一物品。”恒衍聲音低沉,眼神也黯了幾分。卻也是一轉即逝,轉而便恢複常色。
鄢然受寵若驚,“我,我一定會好生收着的。只是...”她面露為難狀,似有萬千顧慮,“我沒什麽值錢的東西,所以,我,我回贈不了你什麽的。”
“無妨,”恒衍聽聞鄢然的顧慮,眼裏噙了深深的笑意,面上卻是不動聲色,裝作一本正經地寬慰她,“詩經有言:投我以瓊瑤,報之以木瓜。所以,你只需回我一個木瓜即可了。”
“啊?”鄢然詫異一聲,低頭細細思索片刻,方才曉得這是打趣她的話,瞪了他一眼,“哼,你等着,我回去準備一個大大的木瓜砸死你。”說完,她便握着扳指噔噔地跑開了。半路,她又回頭對着恒衍囑咐道,“那,那滿地的瓜子殼,你若是有空便掃掃吧。夏日蚊蟲是很多的。”
作者有話要說: 啊啊啊 不記得發了多少天了 但還是努力地碼字ing
手稿君傷不起啊 但是 對着電腦沒靈感哪哪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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