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誰許誰長樂無憂

長樂宮。

“哐當”一聲,似是一個水盆被打翻的聲響。緊接着,就是衆人緊鑼密鼓地收拾。不過這次倒是分外的小心,未弄出什麽大的動靜來。

偌大的宮室又恢複了先前的寧靜。空蕩蕩的大殿中,只留了鄢然一人,卻也是悄無聲息地躺在那圍了幾重華帳的床榻上。

衆人輕手輕腳地退出宮殿。

年長的掌事女官倏地臉色沉了幾分,如壓城而來的烏雲,揪出剛才摔了盆子的宮女,低聲訓道,“你可知屋裏躺的那一位是誰?若是驚醒了她,你是有幾條命可以丢?”宋女官是太後跟前的,在宮中的年歲久,處事一向又是公允,在宮中頗得威望。

“奴,奴婢知,知錯。”犯了事的婢女撲通地跪下,顫着聲請罪。

“罷了罷了。”女官不耐煩地将手一揮,示意她起身,嘆息了一口氣,“不知者無罪。她的身份,你們明日便會知曉了。”又嗤的笑了一聲,“唉,怕是整個後宮都曉得了吧。”神色有幾分憔悴,顯露着久經世事的滄桑。

衆婢女一臉惶恐,面面相觑。

“只是,若你們當中有誰是被挑在這個宮裏服侍的,可都給我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女官狠狠地眄了一眼衆人。

“諾。”一衆的青衣婢女垂着頭畢恭畢敬地應答。

待女官走了好遠,留下來的幾位守在宮殿門口的婢女才敢拍着胸口喘了口大氣。總歸是涉世未深,還未曉得宮中的許多忌諱,加之又是好奇心甚重的年紀,憋了許久,終是未有憋住。瞅了眼周圍的情形後,便聚在一起小聲的嘀咕起來了。

一青衣女婢附在自己身旁的青衣女婢耳邊嘟哝,“殿裏的那位,可是陛下新納的昭儀?”可略思索了片刻,旋即又将自己的猜測推翻,“若是位昭儀,怎的會請宋女官親自打點?”

她身邊的婢女亦是連聲附和,“就是就是。當初惠妃和槿妃嫁來之時,陛下也未有如此的上心,只是吩咐了宋女官略提點了些。難不成,屋裏躺的那位竟,竟是比兩國的公主還要尊貴?”

“若是身份尊貴,又怎會迎娶地這樣一聲不響?”又是一位婢女質疑。

那青衣的婢女又是急匆匆地問道,“方才你離那幔帳近,可瞧着了她的面容?”

“隔着那樣厚的華帳,我哪裏能瞧上一眼啊?不過,陛下瞧上的,模樣自是極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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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認為那槿妃和惠妃的容貌就是絕色了,她的容貌莫還能強過她們?”

衆人分析得正是熱烈,未曾料到宋女官會去而又返。折回的女官瞧見她們這副眉飛色舞的模樣,不由得一怒,沉聲訓斥,“不守規矩的小蹄子。當初,教養你們的女侍可曾提點過你們宮中的大忌為何?”

一衆的婢女吓得臉色慘白,壓抑着哭腔,顫巍巍地應答,“不不,不可妄言。”

“幸得你們還記得,宮中最是忌諱的,即是妄言二字。如此,當值後,你們每人各去刑司領十棍杖。”女官怒聲道。

衆人戰戰兢兢地受下了。

所有人都擔心她們發出的聲響會将床榻上躺着的那一位驚醒,所以她們的一舉一動都格外的小心翼翼,屏着呼吸連大氣都不敢喘一口。

然而,她們卻是多慮了。

直至子時,鄢然才恍惚地睜開眼。眼前一片模糊,腦袋也鈍的生疼。她索性又閉上了眼睛,用手揉了好久才緩過來些。

佛曰:一年轉境。

而于鄢然而言,何需一年的光景,不過是一夢一醒間,浮生已變。

待她再睜眼之時,入眼的卻是花飾繁麗的九重華帳,帳上勾了大朵的并蒂蓮花。九華帳的頂部鑲嵌了顆拳頭般大小的夜明珠,投下清冷的光亮。她擡起手,卻被大紅的袖子刺到了眼睛。低頭一瞧,自己正穿着一身大紅的嫁衣,躺在鴛鴦戲水的衾被上。

目光所及,皆是鋪天蓋地的紅色。鄢然心頭一驚,伸手去挑開厚重的華帳。她瞧見,聳在高高燈架上的兩段龍鳳喜燭燒得正旺,映出滿室的光輝。

一旁候着的兩名侍女連忙走上前,伸手扶住她,喚了她一聲,“娘娘。”

這兩個字如同晴天霹靂,鄢然無力開口,只頹然地一揮手,示意她們退下。

兩名婢女猶疑地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終是在鄢然沉沉的目光中退下了。

聽見門被輕輕地一聲扣上後,鄢然才茫然地起身,晃晃悠悠地走到梨花桌前,失神地望向那對龍鳳燭,卻看不真切。

往昔種種,仿若幻影。追無可追,憶無可憶。

燭火燃燒的聲音分外刺耳,鄢然伸出手去摸系在胸口的玉扳指。她暗自希望沒有什麽玉扳指,但它卻還在那裏。

往事如潮水,将鄢然覆蓋,從腳踝至腰身,最後漸至眉眼。她如溺水之人,在水中掙紮,卻無法夠到一根浮木。

絕望,将她湮沒。

她緊緊地攥住胸前的玉扳指,目光迷離,喃喃自語,“我總以為誓言若是許下,便是一生一世永遠。卻是我年少無知了。”

未多久,輕扣着的門便打開了。走進來的男子亦是一身大紅的喜衣,面色威嚴,眼神卻有掩不住的欣喜。他身後,跟着一年紀較長的侍女,手中穩穩地端着一張雕漆镂空的方案。

方案上有兩盞合卺酒杯。

鄢然怔怔地看着那穿着大紅衣裳的男子走近,待他停住腳步時,她擡眼望去,不禁一愣,“竟是你?你竟是晉國的國君?”

男子未答,伸手端過兩盞合卺酒杯。又将一盞遞到她的眼前,見她不接,也并不惱怒,只是輕輕地放在她的手邊。側臉對身邊的侍女一揮手,那侍女應了聲諾便退了下去。

長樂宮的門又被緊緊地阖上了。

沉默無言,寂靜的大殿中只有那對龍鳳燭噗噗哧哧地燃着。卻也是快燃到盡頭了。耀耀的燭光襯着鄢然慘白如紙的面容。她偏過頭,聲音喑啞,“你和...他,是什麽關系?”終是太傷,不敢喚出他的名字。

男子以手支頤,細細地端詳燭光中的容顏,明知故問,“你說的,可是恒衍?孤叫恒飖,他略長孤兩歲。你說,我們是什麽關系?”

鄢然震驚地望向他,不可置信。

“難不成你不想得知,為何一覺醒來你便是在孤的宮中?”恒飖定定地望着她,目光如炬。

鄢然別開他的灼灼的目光,語氣疏離,“你,允了他什麽?”

“半坐江山。”恒飖微抿了口合卺盞中的酒,餘光仍是望向鄢然。”

鄢然不屑地輕哼了一聲,“天底下竟是有這樣荒唐的事情。你分明不喜歡我,卻是以半坐江山為娉将我迎進皇宮。我壓根不認識你,卻要在此與你喝什麽合卺酒。”亦是伸手執了那盞合卺酒,一飲而盡,“偏偏,還有這樣的道理?”

恒飖身形一震,神色渺遠,卻是答非所問,“終歸,我是得到了。”

“得到了什麽?是這張臉嗎?”鄢然左手貼着自己的臉龐,猛地一下子起身,情緒有些失控,扯着嗓子對恒飖嚷道,“那日在千煙閣,我便同你說過我不是傾何,我不是她。而你,究竟又是在執着什麽呢?”

她軟軟地癱在床榻邊,背靠着床榻的镂花浮木上,聲音低下來,“恒飖,你究竟,又是在執着些什麽呢?”她纖長的手指輕掩在臉上,指縫間溢出大片的水澤。

“你...”恒飖嘆了口氣,走過去伸手扶她。

鄢然起身後一把地甩開了他的手,踉跄地往後退了幾步,一下子坐在了床榻上。她伸手取下插在鬓上的釵頭鳳,堪堪的比在細嫩的脖子上,擡頭輕蔑地望着他。

恒飖一驚,疾步地走上前欲去奪下那只簪子,卻被鄢然止住。她将手中的釵頭鳳往上移了幾分,正對着自己蒼白的面龐。

鄢然“嗤”地笑了一聲,聲音極輕,宛若夢呓,“若是失了這張一模一樣的臉,又賠了半坐江山,你可不是冤枉得很?”

恒飖震驚地望向她,卻是看見她将手中的釵從臉上狠狠地劃過,細白的臉上立即顯出一道長長的血口,血肉模糊,猙獰得很。

“你!”恒飖怒地從鄢然手中奪過那簪子,重重地往地上一擲。他揪住她的衣裳,盯着她的面容,神情冷得駭人,面色一分一分地白下去,凜若冰霜。

鄢然卻偏過頭,不去瞧他冰冷的目光。半開着的窗外,楠竹青翠,月色撩人。

恒飖狠狠地将她往床榻上一扔,咬牙切齒,“若失了這張臉,你以為,你有什麽資格站在我身旁?你又有什麽資格,對我趾高氣揚?”說完,他冷冷地掃了鄢然一眼,拂袖而去。

宮殿的大門又被重重地關上,那一聲在寂靜的深夜中顯得格外刺耳。

候在殿前的侍女不勝惶恐,但瞧見恒飖的怒意正盛,不敢上前,只是怯生生地喊了一聲,“陛下。”

恒飖回過頭,聲音陰沉,“好生在這守着。若是明日她不在了,便是你們提頭來見孤。”

作者有話要說: 撒花撒花 恒飖出場了 啦啦啦啦

就是之前在千煙閣的那一位喲

哈哈哈

我要繼續碼字 加油【握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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