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從此無心愛良夜

暮去朝來,光陰荏苒。

待又隔了數十日的光景,在那珍貴無比的凝肌膏被用得所剩無幾後,在太醫院一大把年紀的太醫們如釋重負的歡喜中,鄢然臉上的傷痕終于近乎痊愈了。乍的一瞧并無什麽異樣,依舊是一張豔麗的容顏。若是近處仔細地端詳,還是會隐約瞧見有一道淡粉色的印痕。并不明顯。

而這種效果已甚是令正候在長樂宮中的諸人歡欣雀躍了。

除了一人例外,恒飖。

太醫把最後剩的一丁點凝肌膏塗抹在鄢然的臉上後,半跪着身子畢恭畢敬地叮囑,“娘娘臉上的傷痕已近乎愈合。再往後的三個月中,請娘娘謹記忌食辛辣的食物,勿飲烈性的燒酒。”

鄢然淺笑道,“嗯,本宮自當謹記。有勞太醫費心了,起身吧。”說完迅速地瞥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的恒飖,又在心中思索了一遍剛才自己的應答是否端莊又得體,大方又自然。

“然。”太醫起身了一半,還未完全地站穩,就被一直默不作聲的恒飖問話。他立即又誠惶誠恐地跪下,額角暗暗地滲出汗滴。

恒飖的目光在鄢然臉上端詳許久,微皺了眉,“雖已是愈合,但依太醫所瞧,那道淺色的印痕何時可以消失呢?”

“這...”那老太醫擡手拭去了額角愈發濃密的汗水,顫着嗓音道,“依微臣所見,娘娘臉上的傷痕本就有些深,因有着凝肌膏的緣故,娘娘此番愈合的成效已是,已是極佳。至,至于那道印痕...”

他心一橫,閉着眼視死如歸般,猶疑道,“微臣現下已是無能為力。若是要徹徹底底地隐去那道痕印,也只得等一年之後,待,待傷痕舊了以後,微臣才能勉力一為。而今卻,卻是無法。”

恒飖微皺的眉梢略有些舒緩,将手一揮,道,“如此,你便先退下吧。”

“然。”太醫顫顫巍巍地行禮而退。

一旁伺候着的婢女也被恒飖遣退,偌大的宮室又只剩了他和鄢然二人。一般而言,這種遣散衆人的舉動必是昭示着他有什麽話同鄢然将,而且還是那種要麽柔情如蜜的閨房私話,要麽不可告人的宮闱秘辛。

若這二者皆不是,那便只能是他一時色迷心竅,按捺不住地欲同鄢然在大白日裏被翻紅浪,交頸而卧了。

然而,作為一國的國君,他身上勢必有着令人捉摸不透任你如何猜也猜不着的氣度。

恒飖顯然就是這麽一位合格的國君。因此,他在做了如此惹人遐想的一番舉動後,既未和鄢然說什麽,也未和鄢然做什麽,仍是自顧自地飲茶,嘴角笑意清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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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膳過後,最是令人昏昏欲睡的時刻。鄢然捂着嘴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又伸了一個長長的懶腰後,睡眼惺忪,以手支着腦袋百無聊賴地瞧着恒飖,“我瞧出來了,傷好得這樣快你很高興吧?哎呦,你就是很高興的啊,既然如此,你又何必抿着嘴高興呢,大大方方地高興出來啊!”

一個月的時間,論長不長,論短不短,但也足夠容鄢然好好地想些事情。

雖她大多時候都是極不願回憶的,但偶的想起時,也只得理理繁蕪的思緒。總歸來說,雖是恒飖最先開始了如此荒唐的交易,但最後決定的卻不是他。所以,她先前對他的那些恨啊,怨啊,随着時光流逝也逐漸淡散了許多。

“怎的,你竟是不怨我了?”恒飖放下茶盞,俊朗的面容綻出笑意,饒有興味地盯着鄢然問道。第一次,除了在那人的身邊,他自稱“我”。

“唉。”鄢然索性地往桌上一趴,作出萬般無奈狀,嘆息道,“終究都是命。無情,殘忍,無理取鬧的命啊。”說出曾在戲折子上看到的那句話後,自己都忍不住地一抖,被矯情得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恒飖眼底浮出笑意,就也真的笑了出來,鄭重地糾正她,“是緣。”

“嗯嗯,是緣,孽緣。”終是抵不了沉沉襲來的睡意,鄢然起身,暈頭轉向地朝床榻走去。臨了沒忘了禮數,閉着眼睛道,“陛下走好,妾身就不送了。那個,你若是方便的話,順手就幫我把殿前的門帶上吧。”

睡意盎然,鄢然無處曉得恒飖是否已離去,無法曉得他是否真應了自己的囑托好心的将門帶上。只是,恍惚地聞見身邊萦繞着伽南淡淡的香氣。

莫名熟悉的感覺。

鄢然醒來之時,已是兩個時辰之後。

夢中隐隐的伽南香氣消失了,寬敞的軟榻上卻憑空的多出了一個枕頭,鄢然并不記得自己有一個人睡兩個枕頭的習慣。

剛撩開重重的幔帳,立在床榻前候了許久的兩名宮女立即地走上前來。一個伸手去扶鄢然,另一個殷勤地遞上半濕的手帕。

鄢然接過手帕擦了幾下,又輕輕地拍了拍臉,靈臺才有幾分清明。

扶着鄢然的宮女輕聲禀告,“娘娘,今日是懷月節。太後方才傳了懿旨,邀您去赴晚上的宮宴。”

“什麽?”鄢然聞言腳下一絆,幸是有人扶住。雖踉跄了幾步但并未摔着,“為何無人提前來通曉本宮一聲呢?這,這種事,本宮不是要提前準備的嗎?”

本是驚訝的語氣,卻不知為何,聽到那兩名宮女的耳中,卻成了滿是怒意的佶問。她們撲通地跪下磕頭,直是求饒,“奴婢死罪,娘娘息怒。”

鄢然被這突如其來的一跪弄得有些愣怔,又聽見什麽“死罪”“饒命”,甚是無可奈何。只得先将她們扶起,“本宮并未責怪你們,你們今後也無需動不動就下跪求饒。平日裏,呃,本宮都是很寬容的。”擔心她們不信,鄢然又立即地扯出一個親和的笑容。

那兩位宮女起身,猶猶豫豫地解釋,“陛下他,他體諒娘娘的身子未愈,特吩咐了奴婢不要将此事告知您,怕是讓您勞了神。豈料,太後剛剛派人來通傳,想您終日呆在長樂宮甚是無聊,便邀您去赴夜宴,也,也好纾解些心懷。”

久在深宮,心都如明鏡似的。雖鄢然這妃封得有些蹊跷,可近日來陛下的體貼,太後的擡愛,都令未央宮中的諸位覺着,平日裏不動聲色地槿妃,實屬了不得,隐約竟有寵慣後宮的跡象。因懷着這樣一層心思,她們服侍得就更盡心盡力,未敢有絲毫懈怠。

鄢然卻并未想到這一層,略思索了片刻,對先前遞帕子的那位宮女道,“既是太後相邀,自也不好拂逆。如此,你就去替本宮挑件合适的衣裳。”又對另一位吩咐,“你,現在替我绾個簡單的發式吧。”

巧手的宮女替鄢然挽起高高的飛星逐月髻,略施了點脂粉,掩去了那道淺淺的印痕。眉眼如畫,清麗脫俗。對着銅鏡,鄢然有些糾結,“不過是一個宮宴而已,如此是否太過招搖了啊?”

“怎的會!”替鄢然绾發的宮女亟亟地反駁,嘴似抹了蜜般連聲稱贊,“娘娘容貌冶麗,氣質脫俗,如此的裝扮方才能夠襯得上娘娘。”又将小嘴一撇,“惠妃宮裏傳出的閑言碎語也忒是難聽了,竟是編排娘娘百拙千醜。娘娘此番盛裝赴宴,定是煞了她的氣焰。”

“就是,就是。”另一位宮女捧出一件煙霞色的齊胸疊紗茜裙,附和道,“惠妃娘娘哪比得上咱們娘娘顧盼生姿啊!流螢之火,豈能與明月争輝?懷月宴上,娘娘必定是最光彩照人的。”

于是,鄢然在她們灼灼期盼的目光下,換上了那件甚是繁複的衣裳。心中暗嘆一聲,這副打扮實在是太不謙虛了。

宮燈千盞,繁花萬重。平日巍巍森嚴的宮殿,此時卻透着無比的喜慶。仿佛,那紅顏枯骨的悲涼,權力争奪的殘忍,心機算盡的苦楚,都與這無關。

夜宴上,帳簾翻飛,珠光生輝。金鼎內焚着椒蘭,香煙缭繞。鄢然特地提前了半刻鐘,卻不想除了太後和恒飖,諸位權臣,衆位女眷皆早已入席。就在她走近之時,熱烈攀談,輕笑淺語驟時停了下來,無可奈何,她自是成了他們矚目的中心。

一時間,驚嘆有之,欽慕有之,忿恨亦有之。

岱妃轉眸凝望,又旋即地垂下了眼,仍是不動聲色,自顧自地斟了一杯酒一飲而盡。惠妃臉色極差,先前她自視甚高,以為鄢然的模樣也不過爾爾。如今卻瞧見她傾城絕代的風華,心中湧起滔滔妒意,卻也不好當衆發作。只得暗自忍下,強維持着臉面上的端莊。

衆位受邀而來的權臣女眷皆是恭敬地朝鄢然颔首敬酒,鄢然亦是莞爾回應。

燈影幢幢,越過重重目光,鄢然瞧見了他——恒衍。泠泠月色下,獨坐于上位的他默然傾觞,似有萬千孤寂。她望向他的那一剎那,他亦是擡頭回望她。目光交錯間,鄢然強作鎮定,嘴角扯出一個說不出形容的淺笑,又立即垂眼,不敢看他的模樣。

若在時光的作祟下,我們相遇。我該如何回應你,以眼淚?以沉默?鄢然想,自己還是可以咽下無盡的苦楚,淺笑一聲的。

作者有話要說: 呃 最近碼字好慢啊

最後一句:若在時光的作祟下,我們相遇。我該如何回應你,以眼淚?以沉默? 這個先前在文摘上看見,好像是出自拜倫的詩句。

碼字君,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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