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從此無心愛良夜
鄢然被恒飖抱在懷裏。眼淚啪嗒啪嗒地往下掉,她用手捂住自己的眼睛,指縫間卻滲出冰涼的水澤。哭得抽抽噎噎的,如同一只受傷後嗚咽的小貓。
躺在一個男人的懷裏卻為另一個男人哭泣,鄢然知道這樣不好。她想止住決堤的淚水,可怎麽也停不下來。想哭得隐忍一些,卻因一時順不過氣來而連連咳嗽。
恒飖皺着眉端詳了她一陣,移開了她搭在眼上的雙手,調笑的話語,聲音卻無比輕柔,“你若是想哭就放聲大哭出來,像這樣強忍着半哭不哭是怎麽回事?”
鄢然盡力地停止了小聲地抽噎,擡眼怔怔地看着他,她從他認真的表情中未瞧出半分嘲諷的意味,于是也就真的放聲的大哭出來。開始還有些試探,最後竟是哭得昏天黑地一發不可收拾。
眼眶哭得通紅,眼淚一重又一重的,濕透了臉上的妝容,也浸濕了幾绺落在額前的散發。她曉得自己現下的模樣實在是糟糕,哭得有些脫力了,哽咽着對他說,“你,你不要,介意。”哭得這樣浩浩蕩蕩,再大的情緒也都哭盡了,只剩得無盡的疲倦。
一擡眼,她對上他漆黑的眼眸。他看着她,拂開了散落在她臉前被淚水沾得有些濕漉漉的細發,眼底浮出滿滿的情意,“至少,我還在你身旁。”
“是啊,幸,幸虧當,當時你在我旁邊。要,要不然,我...”鄢然還有些顫抖,說得斷斷續續的,想扯出一個感激的笑臉,卻甚是艱難。哭得那樣浩浩蕩蕩,再怎樣大的情緒都也哭盡了,只剩得無盡的疲憊。
恒飖眉頭皺得更深,張了嘴卻并不與她分辯。
長樂宮的正殿是燈火通明,鄢然不想他們看見自己狼狽的模樣,背過身将臉更深地埋進恒飖的懷中。恒飖一愣,卻沒說什麽,只是伸手将她攬得更緊一些。而候在大殿的諸位卻是以為陛下又将臨幸娘娘了,娘娘此時定是不勝嬌羞的,所以他們都歡天喜地笑得合不攏嘴,連忙地将他們迎了進去。
恒飖不耐煩地揮手屏退了衆人,将鄢然輕輕地放在床榻上。漆黑的大殿中,不知為何,恒飖并未點燈。窗外的明月灑下冷冷清輝,略可以借着看清腳下的路,看人卻是看不分明。
好久未聽見有什麽聲響,鄢然以為他已經走了。就在她将将閉眼欲睡之時,臉上突然有涼涼的感覺。她一睜眼,看見恒飖正半支着身子替她拭臉。
鄢然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去夠手帕,“不勞煩你了,我,我來吧。”
昏暗的光線下,鄢然看不清恒飖的表情,卻感覺他擦拭的動作未有半分停頓,絲毫沒有将手帕給她的意向。她曉得他向來是一個執着的人,對人如此,對事亦是如此。遂也不去争搶,将伸出的手又縮回衾被中。
擦拭了好久恒飖才停下來,鄢然以為他這就要離開了。張口剛說了“恭送”二字,卻感覺他又平躺在自己這一張說不上寬敞的床榻上,還伸手扯了自己一半的衾被。一套動作行雲流水般的自然,仿佛這是一樁極平常的事。
鄢然甚是不自然,咬着牙問道,“你,你這是要做什麽?”
恒飖卻若無其事地靠在鄢然的枕頭上,反問一句,“你現在的狀态,我能做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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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床而卧本身就是一件極其尴尬的事,更何況是二人共枕一個并不是有多麽長的枕頭,他的臉幾乎是貼在鄢然的臉上。她更是不自在,退一步央求,“那,那你能不能再去拿一個枕頭來?或是我将枕頭讓給你?靠的這麽近,我還不習慣。”
恒飖冷哼一聲,面色難辨,聲音卻比瀉地的銀輝還要清冷幾分,“你是我封的槿妃,現在還只是同床共枕,終有一日你需和我做比同床共枕更進一步的事。若你習慣不了,不如就趁現在好好适應一下。”
鄢然無力反駁,只得強行逼着自己去适應。她的适應能力一向不強,身邊躺了一個男人,雖說是自己的夫君,但還是各種的別扭。鄢然睡覺一向就是不安分,一個人的時候獨占一張床倒是沒有什麽。可現在,她剛一側臉,就直接地挨到了恒飖的臉龐,剛一伸手,又碰到了他的身體。
在鄢然說了無數次的抱歉之後,恒飖壓抑着嗓音,呼吸有些急促,“你若是不想我對你做什麽,你就安分些躺在那別動。”
“啊?啊。”鄢然就真的縮手縮腳地躺在那一動也不動。黑夜中的嗅覺總是分外敏感的,又加上二人靠得如此的近,她從恒飖身上聞到了之前陌生又熟悉的味道,伽南香。
夜已深,卻仍是了無睡意。閉眼,睜眼,再閉眼,再睜眼,鄢然反複地嘗試了許多次,可還是無法入眠。她小心翼翼地側過臉,正對着恒飖的面容,借着微弱的月光仔細地端詳了許久,輕笑了一聲,肯定地開口,“你也是因為不習慣所以睡不着,對吧?”
她溫熱如蘭氣息若有似無地吐在恒飖的脖子上,他睜開眼,咬牙切齒,“別過臉去。”
“哦。”鄢然委委屈屈地将臉側過,心中暗自腹诽什麽女人心海底針,就應該改為君王心,海底針。明明是他執意要同自己同床共枕的,自己稍稍地靠近一點,他又是百般地不自在。
但是長夜漫漫,對安睡之人不過是一覺而已,對失眠的人卻甚是難熬。所以鄢然又一次地鼓足勇氣,“你若是也睡不着的話,不如我們講講話打發些時間吧。”
“嗯。”恒飖淡淡回應,未見有多少興致。
“呃...”鄢然在心底盤算自己應同他聊些什麽。二人共同的話題實在不多,她還要糾結究竟哪一個話題才能讓他們從頭至尾愉快地進行。聊恒衍肯定不行,自己雖仍執着于他的過往,但還是怕自己聊着聊着眼淚就又收不住了。再說似乎沒有一個男人願意大半夜的同自己的妻子聊另一個男人,何況那男人還與自己的妻子有一段前塵糾葛。
不管他是否愛她。
傾何似乎也不是一個合适的話題。雖然鄢然心中亦是好奇将一位君王迷得神魂颠倒的女子究竟應是什麽樣子的,但她怕又勾起了恒飖心底難以言說的傷,他情緒一時湧上來就在床上把自己揍一頓。雖說君子是不會也不屑于打女人的,但從恒飖平日的行徑裏鄢然實在是難瞧出他有半分的君子氣質。
鄢然默然思索了許久,恒飖不耐煩地催促,“你再不說話,我可就睡着了。”
“別啊,我想和你聊一聊...”她及時地制止了他将要入眠卻留自己失眠的可恥行為,“呃,對,我想和你聊一下我。”
“你?”恒飖饒有興趣。
“嗯嗯。”鄢然目光炯炯,“你都不問清我的身份就随随便便地就将我迎進宮來,還封了一個妃子的封號,難道你就不怕我是別有陰謀的麽?萬一我是別國被派來行刺你的細作呢?或是和你有血海深仇之人的女兒呢?”
“就憑你?”恒飖不屑地輕哼一聲,分明了不相信她能有這樣大的本事。
“什麽叫就憑我?!”鄢然大聲地反駁,又覺得在這樣安靜地深夜自己這樣實在是太突兀了,就壓低了聲音,不滿道,“你也是太小瞧我了吧!你難道沒有聽過一首風謠麽,什麽‘美人淚,英雄冢’,說不定今夜趁着無人之時我就掏出一把匕首将你刺死了的。”
“我覺得,你想太多了。”恒飖無奈地撫額。
“那...“鄢然問出了一個早就想問但久壓心底差點都忘記的問題,“你身為一國之君,看樣子也并不像是荒淫無道的昏君,怎麽,怎麽會去千煙閣那,那樣的風月之地呢?”
恒飖沉默良久,聲音有些低沉,似是壓抑着什麽悲恸的情緒,“我,是為了一個人。”
明明是這樣不清不楚的回答,鄢然卻聽懂了。那個人,恒飖為了的那個人,是傾何。或是說,無論何時都能夠使恒飖黯然神傷的這個人,是傾何,且只能夠是她。鄢然突然有些羨慕她,究竟是怎樣的一位女子,究竟是怎樣的一段舊情,能使一位國君,以半坐江山為娉,迎娶一位同她長得相似的人,僅僅是樣貌有些相似。
鄢然交談的興致就這樣淡了下去,她壓低自己的聲音,輕輕地就像是說給自己聽,“我,和她真的長得很相似麽?”她不想知曉答案,卻聽見他很輕地嗯了一聲。
“我,我很困了,就不陪你說了,你也早些睡吧。”鄢然依舊毫無睡意,卻裝模作樣地打了一個大大的哈欠。然後,她別過臉去,一言不發,靜靜地連同她自己都以為睡着了。卻在黑夜中,将眼睛睜得大大的,像是暗夜中爍爍的星辰,卻無人看得見。
有一位男人,為了一個女子,放棄了半坐江山。
有一位男人,為了半坐江山,舍棄了一個女子。
作者有話要說: 有人說,日更三千有肉吃...
于是,三千字啊三千字...
滿是怨念的盯着字數統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