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滿目山河空念遠
月亮隐去,天漸漸地亮起來,遠處暗黑的天際鍍上了一道白邊,漸漸渲染得如同一幅黑白的水墨畫。
睡得那樣晚,醒得這樣早,真是沒有辦法。鄢然無可奈何地嘆了一口長長的氣,再閉眼去睡,卻是千方百計也難睡着。
恒飖還未醒。鄢然側過臉去看,他的睡顏依舊俊毅,同恒衍有幾分相似。不過這也并不奇怪,她想起大婚那夜他說的話。他說,“你說的,可是恒衍?孤叫恒飖,他略長孤兩歲。你說,我們是什麽關系?”
所以說,他們應該是兄弟吧。一個癡情如斯,一個絕情如斯。鄢然苦笑一聲,側過身去,說不清滋味。
曉籌的邦聲響起,他似乎是醒了。鄢然趕緊地閉上眼睛,裝作仍是熟睡的樣子。臉上突然有一陣溫熱的氣息,好像是恒飖靠了過來。鄢然緊張地睫毛直顫,卻也只能把眼睛閉得更緊一些。毫無征兆地,至少鄢然是這樣的想,他突然地吻在她淺淺的梨渦上。很輕,然後就起身離開。
屏息了好久,直至确定他已經離開,鄢然才呼出了憋了好久的一口氣。她伸手撫在他吻過的地方,心裏只突然地冒出一個念頭:還好我不喜歡你。
還好,我不喜歡你。因為我并不喜歡你,所以你親我的時候就算心裏想的是另一個女人我也不會介意。我不喜歡你,至少,這樣才比較公平。可是公平的标準不也是很可笑麽?你不喜歡我,我不喜歡你。
隔了兩個時辰,宮人報了第三聲曉籌時,侍婢才過來替鄢然梳洗。她替她绾發時,依舊有些激動,“陛下可是心疼娘娘了,體諒娘娘昨夜未睡好,特囑咐奴婢晚兩個時辰再來喚您。”說完想起什麽似的,臉上騰地升起兩抹飛霞。
鄢然仍是有些倦怠的模樣,“嗯,本宮曉得了。你,入宮多久了?”
“到年下的時候,奴婢入宮就已是五個年頭了。”她在心底算了一算。
“那...”鄢然有些猶疑,“你可聽說傾何這名字 ?”
“這個...”侍婢臉色驚恐,“奴婢不,不知。”
鄢然神色淡淡,“你知道的。本宮不欲為難你,你只需将你知曉的都告訴本宮。”
那婢女雖恐懼不已,但也不敢拂逆鄢然的命令,只得戰戰兢兢地回答,“奴,奴婢也,也只是有所耳聞,傾何...”
剛提及這個名字,又似做了什麽大不敬的事一般,萬分驚惶地掃了眼四周,才又怯怯地開口,“她,她的名字自從兩年前就,就是宮中的禁忌,沒,沒有人敢提起。奴婢未曾見過,但,但是聽聞陛下登基的那年,似乎,似乎是要封她為皇後的。可是,她卻莫名其妙地薨了,宮中那時可是亂了一大場,然後卻又好像是從未曾出現過這個人似的。”
鄢然擡眼望向她,“似從未出現過這個人?陛下從那以後也未提起她麽?”
Advertisement
“沒,沒有。起初有幾個多舌的宮女暗地裏議論,被太後聽聞了,太後當即就杖斃了她們幾個。”瞧見鄢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她立即地就跪下了,“奴婢失言,請娘娘恕罪。”
“無事,你先退下吧。”鄢然揉了揉頭。
原來,她已經死了。已經死了三年。
午膳過後,人有些恹恹的。鄢然打着哈欠支退了幾個跟在鄢然身旁的宮女,一個人半卧在清風亭讀戲折子。亭子邊上有幾棵參天的榕樹,根如蟠龍,皮若裂岩,隔開了一小方的天地。
這次的故事與風月無關,倒是有幾分勾心鬥角的意味。約莫就是講的一個頗有地位的男人納了一位頗有姿容的小妾。那小妾平日在衆人的面前是無比謙卑的。可有一日,她眼神好,遠遠地就瞧見她丈夫的身影,就故意激怒了正房夫人,引得她大打出手。那丈夫走近就看見他的正室夫人如同母夜叉一般揪着那小妾的頭發,偏偏那小妾還做出一副打不還手罵不還口的惹人憐的模樣。
唉,真是個有心計的女人,鄢然在心中暗自敬佩。秋日的午後易乏,剛讀了幾段,還未讀到那丈夫的反應,她眼皮就有些支撐不住。她躺在石凳上,将戲折攤開在臉上,遮一遮有些刺眼的陽光。将将欲睡之時,耳邊傳來一陣聒噪。
“不長眼的小蹄子,沒看見我的耳墜少了一個嗎?你這樣一聲不吭地是故意瞧着我出醜是嗎?!哎呦,你做出這副梨花帶雨楚楚可憐的模樣又是給誰看啊?陛下不在這,趁早把你那些見不得人的心思給我收起來!”
“娘娘,奴婢知罪,奴婢以後定會萬分小心地伺候您,還請娘娘饒命。”
“娘娘,你可是莫信了她。瞧她這狐媚樣子,說不定哪天陛下就被她迷了心竅的。奴婢可不止一次地瞧見她每次都趁陛下來的時候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又是端茶又是送水的,殷勤的很吶,也不知存着怎樣的心思”
“你這樣的誣陷我,你又是存着怎樣的心思!娘娘,奴婢絕是不敢做那樣的聲音,您要相信奴婢的忠心啊!”
“少在我這狡辯!還真望着一日飛上枝頭成鳳凰啊?就算你飛上枝頭,你也不過是一只黑不溜秋的烏鴉!今日便是我替娘娘來教訓教訓你這不要臉的小東西。”
接着就是一陣刺耳的哭天搶地聲。饒是鄢然有再大睡意,此時也都散了大半。她懶洋洋地起身走出亭子,卻看見亭子外面是惠妃和她的幾位貼身婢女。
鄢然看着幾個人正将一個婢女摔在地上,狠狠地扇她巴掌,那名婢女奮力反抗卻仍是無法掙脫。她不滿地斜了惠妃一眼,“你在這鬧,算是個甚麽樣子?”
惠妃早就對鄢然妒恨死了,正是愁沒出可撒,卻不想她還這樣趾高氣揚地出現在自己的面前,自是咽不下這口氣,昂着頭甚是倨傲地問,“怎的本宮教訓婢女也要向你過問一聲?你又是有什麽資格幹涉本宮的事?”
鄢然本是不方便插手她這件事,但既然她都認為自己是好心看不下去了,自己也是不能辜負她這番殷殷希望的。遂冷冷道,“你的沒教養我可是見識到了,不過是一位婢女,也值得你大動肝火。不過你這副樣子,還真是...”啧啧嘆一聲,方道,“真是不好看!”
惠妃自是不甘示弱,走到她跟前,不冷不熱地嘲諷,“不知是哪裏冒出的野丫頭,要不是你尚有幾分姿色,你以為陛下會寵幸你這樣不清不白的人!不過就是個新鮮勁兒,等過了這陣,誰還記得你這張臉!”想起了什麽似的,繼而冷笑一聲,“虧得你運氣好,那樣深的傷疤都愈合了,不然就憑你還敢在本宮面前吆五喝六的。”
“那還真是幸得我還有幾分姿色,就是不知惠妃除了容貌,能夠依仗的還有哪些呢?不過...”輕笑了一聲,甚是惋惜道,“你的容貌,也不過如此。”
“你,你!”惠妃氣結,揚手就欲去扇她的臉,動作進行了一半卻又急忙地收回,反握住鄢然的手,她即可就換了一張嘴臉,用略帶哭音的嗓子向她大聲地陳述,“姐姐不過是懲戒一個犯了事的婢女,妹妹又何苦執意與姐姐為難呢?姐姐曉得陛下寵愛你,可你也不該那樣張揚跋扈地行事啊!”
不出意料,鄢然瞥見了拐角處一抹玄色的衣料。短短兩句話,就交代了争執發生的起因,過程,結果,偏偏還将自己撇得幹淨,鄢然暗自佩服,果真是戲劇源于生活高于生活。
不知道戲折子中的那位正房夫人如何應對,她瞥見那抹玄色的衣料越來越近時,只是附在惠妃耳邊輕輕地說了一句,“你想讨巧賣乖裝可憐狀,我成全你就是。只是到時候,你可別後悔。”說完拔出了頭上的一個簪子,直直地比在惠妃的臉上,再往前一分,她欺霜賽雪的肌膚就要添上一道血淋淋的口子。
惠妃吓得花容失色,面目蒼白。她一動也不敢動,瞧見恒飖走來,直是大聲呼喊,“陛下救命,她瘋了!陛下救救臣妾!”
恒飖走到鄢然身邊,未制止也未責怪,只是輕聲一笑,“她是做了什麽事,惹得你這樣看不慣?”
鄢然輕嘆了一聲,這樣,真是好沒有意思。自己從沒想過要毀了惠妃的容貌,如此大張旗鼓地做給恒飖看,不過是一試,試他對傾何的深情究竟是到了什麽地步。而現在自己現在做出這樣沒有規矩的荒唐事,換來的也不過是他寬容的一笑。惠妃其實說錯了。她憑借的從來都不是自己的容貌,而是憑着一張與一個已死的女子一模一樣的臉。
不過是憑着恒飖對一個已故之人的不舍和留念,這樣的自己,又有什麽資格嚣張呢?鄢然重新将簪子插回鬓發中,放開了惠妃,斂眉低聲道,“臣妾剛才一時失禮,還望陛下恕罪。”
惠妃依舊心有餘悸,臉色慘白,站也有些不穩,手撐着宮人含淚懇切道,“陛下,臣妾方才真是吓壞了。沒,沒想到妹妹是這樣懷恨臣妾,還請陛下替臣妾做主啊!”
鄢然也就真的跪了下來,目光放得低低的,“臣妾一時沖動,險些魯莽傷了惠妃,臣妾願在靈堂前跪三日,罰抄佛經和女戒。”
作者有話要說: 哎呀 一點多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