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滿目山河空念遠
鄢然話剛說完,一旁被打的婢女就立即地跑過來跪在鄢然的身邊,不停地朝恒飖磕頭,“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槿妃娘娘是為了奴婢才同惠妃娘娘發生争執的,千錯萬錯都是奴婢的錯,奴婢甘願受罰,還請陛下饒了槿妃娘娘。”
惠妃氣得不行,手指着那婢女罵道,“吃裏扒外的東西,虧得我往日裏待你不薄,今日我算是瞧着你兩面三刀的樣子了!”又柔聲向恒飖央告,“她和槿妃串通一氣地欺辱臣妾,陛下可是要為臣妾做主啊!”
恒飖深深地看了那婢女一眼,并未做聲。
“陛下無需為難,臣妾犯了錯違背了宮規自當是受罰。只是...”鄢然緩緩續道,“臣妾與這名婢女投緣,還請陛下将她賞賜給臣妾。”
恒飖微皺了一下眉,轉身對惠妃說,“你方才受了驚,還是先回瑤華宮歇息些時日吧。”又對垂首立在她身旁的幾名幾名婢女道,“還不快扶你家主子回去。”
“諾。”那幾名婢女連忙地去攙惠妃準備離開。可惠妃仍是不甘心,一時有些口不擇言,“槿妃方才的行為,皆是與宮規相違。恃寵方能生嬌,她是仗着您的寵幸才敢做出如此忤逆大不敬的舉動,可現如今陛下還是想偏袒槿妃嗎?陛下可是想做一個賞罰不分的昏妄之君?”
恒飖将臉一沉,“若論大不敬,惠妃你方才所說的話可是有将孤放在眼中?”
“臣,臣妾不敢。”惠妃曉得自己失言,忙不疊地跪下。
恒飖淡淡掃了她一眼,“惠妃你先退下吧。”又将目光落在跪在鄢然身旁的婢女身上,緩緩道,“你,先留下。”
惠妃顫顫地道了聲“然”,臨走時還不忘回頭狠狠地剜了一眼跪在地上的鄢然和那位侍婢。
恒飖伸手将鄢然扶起,鄢然起身後冷冷地甩開了他的手,恭敬地低頭立在一旁,并不言語。靜默了許久,恒飖對跪在他身邊的婢女道,“你先起身吧。”頓了頓,又道,“你和槿妃投緣,如此,你以後就去長樂宮服侍槿妃吧。”
鄢然擡眼望了恒飖一眼,“臣妾失了禮法,回去自當受罰。請陛下容臣妾先行告退。”說完轉身就欲離開,卻被恒飖從背後拉住。他走在她的面前,雙手放在她的肩上,認認真真道,“你知道的,無論如何,我都是不會責罰你的。而你現在這副冷若冰霜的模樣,又是為何?”
“臣妾犯了事,受罰也是應該的,陛下不必為了某些緣故而維護臣妾。”鄢然一分一分地掙開他的手,微微仰頭看了他一眼,又默默地低下頭。
“某些緣故?”恒飖以手挑起她垂下的臉,強迫她對着自己的眼睛,聲音清冽,似深澗的涓涓清泉,透着些涼意。
鄢然擡頭動也不動地盯着他,笑得有些嘲諷,“臣妾入宮不久,有些禮儀尚不懂得,陛下難道也是不清楚麽?況且,只是罰跪和抄寫,并不會傷了臣妾的面容。陛下什麽時候若是思念她,對着臣妾回憶她的音容笑貌也是可以的。”
“你這是什麽意思?”恒飖冷冷地盯着她,聲音徹骨冰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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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意思?您難道不知道嗎?還有,陛下在臣妾面前實在無需以‘我’自稱。臣妾,受不起。”說完,她牽住候在一旁的婢女,款步離去。
“娘娘,陛下剛才動了好大的怒,您,您不擔心嗎?”走在回去的路上,那位小婢女不無擔憂地問。
鄢然握着她的手,答非所問,“你以後可就跟着本宮了,你可願意?”
“奴婢願意,奴婢往後一定盡心地伺候娘娘。”她有些緊張地回答。
鄢然輕笑了一聲,“你不必這麽拘謹的。你,叫什麽名字?”
她仍有些不安,扶着鄢然的手也微微有些顫抖,“夕若,奴婢叫夕若。”
鄢然突然地停下腳步,對夕若吩咐道,“若兒,方才本宮的一本戲折子落在了清風亭中,你替本宮取來可好?”那個故事的結局,她還是想知道的。
罰跪,關在宗祠,對着列祖列宗的靈位牌匾忏思自己的罪過。其間,任何人不得進去探望,而被罰之人不休不眠,不飲不食。這樣的責罰,不可謂之不重。
接下來的三日,鄢然就真地跪在宗祠裏,白天黑夜,一個人對着供奉在祠堂的十幾塊牌匾。宗祠的大門被關上了,任何人都進不來。白天的時候還好,幾抹秋日的陽光從窗棂的縫隙偷過來,落在地上斑斑駁駁的投影。可秋日裏天暗得早,漸黃昏的時候,屋內就一絲光亮都見不着了,黑影幢幢的,很是怖人。
惠妃聽聞鄢然被罰跪的消息,甚是得意。鄢然剛被關進進宗祠,她就攜了她的婢女在門口耀武揚威。
一個唱,“如今看來,所謂的恩寵也不過如此啊?想來也是某些人太過張揚,恃寵而驕不知天高地厚,還以為陛下真的會容忍你這般荒誕無禮的行為嗎?不過你也受了教訓,本宮就不與你多做計較了。”
一個和,“娘娘總是如此的寬容大度,如此才使得有人欺負到您的頭上。不過陛下還是牽念着您的,三日的禁閉也是夠有些人受的了。”
鄢然并不做聲搭理她們。惠妃和她的婢女耀武揚威夠了,又指桑罵槐地咒罵幾句,也就離開了。
不一會兒,夕若又匆匆趕到宗祠外面。她在門外呼喊,“娘娘,您若是受不了的話奴婢就去求求陛下。陛下對您有情,您只要是去求一求陛下,他就絕不會再關着您的。在這裏跪上三日您怎麽受得了啊?您就開口讓奴婢去求求陛下吧!”
鄢然輕輕答道,“不必。犯了錯就應當受罰,我還受得住。”
夕若又去央求守在門口的侍衛開門,可任她又是下跪又是抹淚,那些侍衛也不通融半分。從那時起,她就一直地守在門外,守在門口的侍衛怎麽勸說也不離開。鄢然幾次開口勸她,她都不肯聽,執意要陪鄢然一同守在這。
深夜,寂靜的就只有更漏在滴滴答答。
鄢然試探地喚了一聲,“若兒。”
夕若趕忙地應答,帶着些哭腔,“娘娘,奴婢在這。秋意漸涼,終日跪在這冷冰冰的地方,您的身子可還吃得消?”
鄢然已連着兩日什麽東西也未吃,餓得頭腦有些發昏,但她仍是盡力笑着去安撫她,“無妨的,我沒有那麽嬌弱。”想了想,又問道,“你可是會唱歌?我一個人跪着寂寞,想聽聽你家鄉的風謠。”
夕若有些羞澀地拒絕,“奴,奴婢唱的不好聽,入不了您的耳。”
“《桃夭》你可會唱?我想聽這一首,好若兒,你就唱給我聽嘛。”鄢然的語氣中帶着點撒嬌。
夕若不好拒絕,開頭的語調有些生澀,後來就愈來愈放得開,“桃之夭夭,灼灼其華。之子于歸,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實。之子于歸,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葉蓁蓁。之子于歸,宜其家人...”
輕柔的聲音在寧靜的夜空回蕩,鄢然忍不住地贊嘆,“你的歌聲很美,真是好聽。”又有些傷感的補充,“我在衛...家鄉時也是常哼這首歌謠。可是,一別已是好久了。”
夕若聽出了鄢然的思鄉之情,忙寬慰她,“封了妃的娘娘回鄉省親,晉國宮中是有這樣的先例。娘娘得陛下的寵幸,有朝一日陛下定會允娘娘回鄉一瞧的。”
“回去?我怕是有生之年再也回不去了。”鄢然有幾分惆悵,但又不欲夕若擔憂,故作輕松道,“時辰也不早了,你也快些睡吧,明日我就可以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第三日,守在門口的侍衛打開了栓在宗嗣門前的大鎖,抱拳行禮,“槿妃娘娘,之前得罪了。”
明晃晃的陽光一下子射進來,刺得鄢然眼睛有些疼。候在門口的夕若立即跑上前去扶鄢然,她嘴唇幹裂,餓得連走路的力氣都沒有了。鄢然強忍着掙開眼睛,撐着有些虛弱的身子,淡淡道,“你們也是盡責而為。”
夕若遞給她一碗水,眼裏滿是心疼,“娘娘您三日米粒未進,先喝口水緩一緩吧。您愛吃的食物長樂宮都已經備下了,就等着您回宮呢。”
鄢然接過水,咕咚咕咚往喉嚨裏灌,她從未像此刻這樣品嘗出清水的甘冽可口。猛喝了幾口,她用袖子擦了擦嘴,扯出一絲笑意,“走吧。”
可未行幾步,鄢然就實在是支撐不住了。眼前一片漆黑,整個身子突然地就向前面栽去。可宗嗣前鋪的青石磚看起來硬邦邦的,但鄢然卻并未感到有絲毫的疼痛,反而是軟綿綿的,像是跌進了一個人的懷抱。
鄢然想擡頭去看,卻沒有力氣。在還沒有想清楚前,她就結結實實地暈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