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為誰寒露立中宵
雖說整日裏都困在長樂宮實在是郁悶之極,可俗語有言: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鄢然強行斂去溢于言表的欣喜之色,警惕地問道,“你是為何想着帶我出宮?”
恒飖飲下了暖身子的酒,斜睨了鄢然一眼,“哪有那麽多的為何,不過是我出宮解個悶,順道地帶上你一起,你難道不想嗎?”
鄢然雙目微垂,略思索了片刻,“我是想的,可是...”她未說完的半句話是,可是我不想和你一起出宮。
“如此就是說定了,三日後的酉時,你在長樂宮的偏殿等着,到時候我就來帶你出宮。還有...”恒飖上下瞥了她一眼,淡淡道,“到時候多穿一些,晚上天涼。”說完就取下搭在架子上的鶴氅,直直地掀簾而出了。
夕若掀起簾子,笑着走了過來,“娘娘真是好福氣,這寒氣逼人的天氣,陛下可是記挂着您才特地的來瞧您的啊。”
“哪有!”鄢然并不感覺冷,又将手中的暖爐遞給她,“不過就是順路碰巧地遇上了,也值得你這幅感激涕零的模樣。”
夕若嬉笑了一聲,“怎的會有這般湊巧的事?陛下的臨華殿和娘娘您的長樂宮可是隔着好遠的距離呢!”又湊到鄢然旁邊,喜滋滋道,“若是碰巧,怎就不和岱妃娘娘和惠妃娘娘碰巧相遇呢?奴婢可是聽聞陛下兩個多月都未曾去過那兩位娘娘的宮殿啦!”
鄢然把放在桌上的紅梅插到琉璃瓶中,修剪着梅花旁逸斜出的枝枝葉葉,随意地答道,“那可能是我和他比較有緣吧。”
“是是!娘娘與陛下是緣定三生,天作之合!”夕若笑着搶白。
緣定三生?鄢然聽見這四個字時一愣,修剪枝桠的手也一頓。曾經她也以為自己和恒衍是緣定三生,命中注定,可現在卻已是形同陌路,相見争如不見了。緣分這一說,本就是自欺欺人的可笑之語。從前,她信緣;而今,她信命。浮生似劫,命裏既定的劫數誰又能躲得過去呢?
夕若瞧見鄢然突然愣怔怔的神情,殷切問道,“娘娘?”
鄢然回過神來,眼角輕輕地彎起來,“你替我準備一身樸素的衣裳吧,我三日之後,呃...要和陛下出宮一趟。”想起恒飖最後的叮囑,又補充道,“最好是厚實些的。”
三日之後,鄢然換上了尋常的宮裝,早早地候在長樂宮的偏殿。正當她百無聊賴地用腳尖在地上畫圈圈時,恒飖如期而至。一身白衣,隐去了平日裏的威嚴和王者氣度,倒真是像位風流倜傥慣看秋月春風的多情公子。
鄢然騰地從高高的階梯上跳下來,用手拍了拍身上的灰,疑惑地問道,“你和我出宮就...就只拿一把扇子?!”通常按着戲折子話本子的演法,年輕帝王微服出巡時可不都應該攜着把傳世寶劍麽,不然如何能在遇刺時瞬間拔出寶劍,刀光一閃即人頭落地呢?
恒飖将手中的折扇搭在鄢然尖尖的下巴上,向上一挑,眼神戲谑,十足的一副走雞鬥狗尋花問柳的富家纨绔子弟模樣,“你倒是說說,有何不可?”
“當然不可了!”鄢然嫌棄地伸手扒開了他的扇子,将飽含不解的眼神投向他,“你難道沒有聽說過江湖險惡,人心難測這句話嗎?你拿了這柄破扇子就要和我出去了,萬一路上遇見什麽行刺打劫的人呢?你可不要指望着我能保護你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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恒飖嘴角慢慢挑起一個耐人尋味的弧度,“放心,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淪落到讓你保護的地步,再大的危險,我也會将你護在身後。若是要死,也是我死在你前頭。”
鄢然不知道他這句話中有幾分真心幾分假意,聲音聽着有些調笑的意味,擡頭望向他時,卻看見他格外清明的眼神。她心頭莫名地一顫,臉上卻裝作毫不在意的模樣,“快走啦,再不出宮天都黑了!”
許是快到除夕,大街上人煙阜盛,張燈結彩。民以食為天,這個時候他們自然是直接地尋了個酒肆。時候已不早,天香酒樓內熱鬧喧嚣。鄢然噔噔地跑上二樓,想着二樓應是清靜些。
二樓的人确實比一樓少許多,鄢然挑了一個靠窗的位子。一入座,她就十分財大氣粗地朝小二點小菜,“人參鹿茸鮑魚燕窩...呃,反正把你們這個店最貴的菜統統給我上來”然後伸手指着恒飖,道,“統統算他賬上。”
店小二懷疑地看向恒衍,在得到恒衍首肯的點頭後,便眉開眼笑地跑向廚房。
鄰座,幾位中年男子正聊得熱火朝天,渾然不知隔壁桌有一雙耳朵正一字不落的聽着。
一位绛紫衣裳的男子先挨個敬了杯酒,方開口道,“當今這世道真他媽的不穩定,朝堂上那皇上和恒王,噢,如今是攝政王了,鬥得熱火朝天的,搞得地方官員上任跟走馬觀花似的。”
鄢然驀然一驚,心裏倒吸了一口涼氣,為着他們的性命擔憂,瞪着眼睛望向恒飖,生怕他當場發作。卻熟料他仍是閑适淡定地執酒自飲,仿佛周圍所議所論之事都與他分毫不相幹。
“那是那是。”身着湘色缁衣男子連聲附和,“他們兩個鬥得好生厲害,搞得下面的官員整日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的,生怕站錯了隊伍。”
“哎。”角落那位滿臉橫肉的中年男子嗟然長嘆一聲,“一個是執政伊始的皇帝,一個是籌謀多年的王爺,搞不好哪天就風起雲湧改朝換代了。”說罷,又忍不住地罵了聲,“他奶奶的,這日子還讓不讓人活了。”
“不至于,不至于。”湘色缁衣男子接口道,“雖說二人如今鬥得是生龍虎虎的,但老子近日聽聞那皇上早有動作了,那攝政王已是處于下風,估摸着成不了多久的氣候。”
“那什麽,”滿臉橫肉的男子突然噤了一聲,低聲道,“老子先前聽了個傳聞,也不知是不是真的,兄弟們就當個茶餘飯後的佐料,姑且聽他個一聽。”
绛紫衣裳的男子大手一揮,不耐煩道,“磨磨唧唧的像個娘們似的,有甚麽就直說,兄幾個還會害了你不成?”
滿臉橫肉的男子謹慎地瞧了瞧四周,确定無什麽人注意後,道,“那皇上和那攝政王本是一母所生。但如今高高在上的太後娘娘,可是一人侍二夫啊!”
恒飖和恒衍是一母所生,而他們的父親卻不是同一個人?鄢然驚訝得嘴巴已能塞進一個茶葉蛋了,但,為了能聽到更多的宮闱秘史,鄢然強作鎮靜狀,強作鎮靜地去伸手倒茶,強作鎮靜地握住茶杯往嘴裏灌水,一邊灌水還不忘一邊豎着耳朵偷聽鄰桌的交談。
可是同時,她又覺得那幾個交談甚歡的男子已是刀架在脖子上,命不久矣了。惴惴地擡眼望去,恒飖卻仍是神色如素,還鎮定自若地遞給自己一方帕子,波瀾不驚地道,“擦擦嘴,茶漏了。”
鄢然聞言趕忙地從恒飖手中接過帕子擦了擦嘴,斜觑了觑鄰桌的那幾位,雖說心中是惶恐不已,但又按捺不住蠢蠢的好奇之心,只得側着耳朵聽下去。
鄰桌那幾位大老爺們在聽聞此等秘史後,大碗喝酒大口吃肉的手也不禁停了下來,用袖子把滿嘴的油擦了擦,趕忙湊到那滿臉橫肉的男子身旁,兩眼放光一臉期待地盯着他,直是說,“兄弟,再說給哥幾個聽聽。”
那滿臉橫肉的男子對衆人這般反應很是滿意,還有什麽事,能比自己知曉一個無人知曉的秘史并能成功地勾起衆人興趣更能令人滿足有成就感?
他咳嗽了幾聲,擺足了架子蘊足了味後方才開始誇誇其談,“這件事牽扯的可是甚遠啊。”言畢又謹慎地掃了掃四周,方才續道,“約莫三十多年前,晉孝公登基不過七八年,卻在身染重恙之時被他弟弟逼宮,弑君奪權,也就是第二年登基的晉昌公。”
那缁衣男子急不可耐地問道,“那...那個皇後又是怎的啦?怎麽就是身事二夫呢?”
他身旁的绛紫衣裳的中年男子插科打诨道,“必是新登基的皇帝觊觎自己嫂子的美貌,便鬼迷心竅地将自己的嫂子納入後宮。”
缁衣男子仍是不舍地追問,“殺夫之仇如何能忘?況且這等敗壞綱常的事,那皇後竟也肯啦?”
衆人也不解,又一臉求知若渴地瞧向那滿臉橫肉的男子。那男子抿了口茶,悵然道,“縱是不肯也無法。”又頓了頓,吊足了衆人的口味,方才續道,“逼宮之時,那皇後已有孕三個月。”
又是一陣嘩然,有的憐惜那皇後愛子心切,有的又指責那皇後愛慕虛榮,還有的說那晉昌公弑兄亂倫,真乃禽獸都不如。罵罵咧咧了好一會兒,才餘興未盡地付賬離開。
作者有話要說: 今天終于在十二點前更完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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