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落花人獨立
鄢然聽見了門口的動靜,心下一驚,用手戳了戳恒飖,壓着嗓音問道,“你說,會不會是劫匪趁着夜黑風高來打劫我們啊?”
恒飖驟然掀開被子,附在鄢然耳邊低聲道,“你就在這躺着,不要出聲,我先過去看一看。記住,千萬不要過來。”
“他們,好像人很多。你一個人應付的來嗎?如果是劫財,我們把身上的錢財都給他們不就行了嗎?”鄢然不安地抓住他的衣襟,輕聲勸道。
“不可能是劫財。他們,應該是沖着我來的。放心,我說過,我會保護你,不讓你受分毫損傷的。”恒飖伸手摸過她的臉頰,停在她細柳般的黛眉邊,然後起身,直接地繞過屏風,走到桌子前,點燃了一支燒得還剩下半截的蠟燭。
燭火微微搖曳,映得漆黑的屋子有些光亮。伴随着“哐當”一聲,廂房門栓上的鎖掉在地上,房內蹭蹭噌地閃進幾道黑影,手持長劍地沖入房內。本以為夜深人靜十分二人皆已經睡着,房內該是黑咕隆咚的,卻不想一進入廂房內就看見燭火通明,恒飖手執折扇,鎮定自若地站立在桌子旁邊。
七個黑衣人具是一愣。
恒飖面色如常,用扇柄叩擊桌面,輕笑道,“等了這麽久,你們若是再不現身,我可是不耐煩了。雖然我從未把他視作哥哥,卻也從沒有想過置他于死地,不想他竟連僅剩的半點兄弟情誼都不顧了。”
兄弟情誼?恒飖的兄弟貌似只有一個,那就是和他有血海深仇的那個人,他的哥哥——恒衍。可真的是恒衍麽,等不及要趁他出宮的時候派自己的影衛行刺他?鄢然來不及細細琢磨,輕手輕腳地走下床,悄悄地趴在屏風後面,靜觀其變。她不是想添亂,只是她無法什麽都不做的等着他被人殺死。
七個黑衣影衛短暫了一愣後随即就恢複了神智,齊刷刷地拔出手中的利劍。劍鞘一出,劍光凜凜,一股森森寒氣直逼向恒飖,一招一式都是必殺之術。
在這千鈞一發生死攸關的時刻,屏風後的鄢然倒吸了一口涼氣,細長的手指甲深深地嵌入細嫩的皮肉中,。
恒飖倒是淡定的很,面色清冷得如同天際剛露出的一抹曙色,安然得又似靜默千年的佛像。只是将手中的折扇揚手一甩,素白的紙扇在空中劃出了一個半弧,最後直接地劃破了其中一個黑衣影衛的脖子。猶有熱度的鮮血從脖子上的傷口中噴湧而出,灑在極是素淨的扇面上,落成了點點紅梅。
那名影衛應聲而倒,死的模樣很恐怖。
恒飖一把奪過他手中的長劍,二十幾個招式一瞬即過。剩下的六名影衛雖是一齊而上,卻還是應對不及。鄢然對劍術知之甚少,但她瞧見恒衍的劍鋒變化極快,粼粼的劍鋒泛出逼人的煞氣,彈指之間已是見血封侯。
眼見又到下了三個,鄢然心下暫時松了一口氣,緊緊握住屏風邊緣的手也慢慢放了下來。她瞧見他的劍法清楚,優美潇灑,卻在須臾間奪人性命于無聲之中。她瞧着,不禁有些愣神,這輕盈流動的姿勢,竟不像是以命為博的厮殺,竟像是未有琴瑟相合的一場驚世之舞。
最後一個,恒飖将染血的劍鋒直指向他的咽喉,約莫還有一寸的距離時,他卻将手中的劍頓住了,嘴角勾起輕蔑的一笑,“是他,我的那個哥哥,他終是容不得我了嗎?”眼底泛起一絲冷笑,又道,“方才交手之間,你們使用的是流風劍術。據我所知,你們幫派應該是游離于皇權之外的,如今又怎麽會替他賣命呢?”
死生一線之際,那名影衛倒是毫不畏懼地瞥向恒飖,一股視死如歸的氣度,“尊上若是有命,屬下就是萬死也莫能違抗。”說罷眼睛一閉,脖子直接往橫亘在那的劍鋒上一抹。但也在倒下的同時突然将手中暗藏的三根銀針刺向走出屏風的鄢然,針針朝着她的心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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電光火石間,恒飖擋在她的身前,用身體擋住了那三根飛來的銀針。銀針有毒,他嘴唇頃刻間就泛出了駭人的蒼白之色,還未走到鄢然的身前,就轟然地倒下。
鄢然欲扶恒飖起身,卻被他緊緊地抱住。他涼薄的嘴唇正貼着她的耳畔,勉強地對她扯出一絲笑意,萬分柔聲地對她說,“我之前說過,若是要死,也是我死在你的前頭。你看,我現在不是做到了嗎?”又伸手欲去理理她散落的發鬓,卻是不能,伸出的手驀地垂下,便再無聲息地昏倒在鄢然的肩上。呼吸減弱,就好像真的是氣絕之人。
鄢然腦袋有些發蒙,不明白為什麽會是這樣的結果,更不明白為什麽他會願意舍命相救。她心中湧起酸楚,像漲潮時不斷湧上來的朵朵浪花,無法平息。她俯身在他耳邊嘶聲烈喊,“在你心中,我就是那麽冷心冷肺的一個人嗎?若你因我而死,你覺得,我還能像什麽都沒有發生一樣安心地活下去嗎?!”
怔怔地注視恒飖許久,她突然俯身在吻在他有些冰涼的嘴唇上,喑啞着嗓子,堅定地向他承諾,向着這個将死之人承諾,“我一定會将你救活的。”頓了頓,又續道,“不管是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我都會将你救活。”
戌時時分,倉促的一場驟雨現在已經停歇。鄢然扶着恒飖,步履艱難地去尋最近的藥鋪。幸而,離天香酒樓不遠處的地方,一家藥鋪還未打烊。鄢然猶如溺水中的人抓住了救命的浮木,如釋重負地呼了一口氣,急匆匆地扶着恒飖走到那家藥鋪。
藥鋪的老板瞧恒飖中毒已深大限将至的模樣,不欲身上背負條人命,硬着心腸道,“姑娘,實在是不好意思,本店已打烊了。”說着就将二人往店外趕。
鄢然連連哀求無果,遂将自己和恒衍身上的值錢的東西都翻了出來擺到老板的跟前,懇求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求求大夫您發發善心,救救他吧。”
藥鋪老板瞧着鄢然哭成淚人的模樣,心中實在是不忍,嘆了口氣,還是将他們請到裏面。在替恒飖診了脈後,他捋了捋下巴上的一撮花白胡須,沉思良久,方開口道,“唉,不是我不願意救他,實在是他中的毒太厲害,已深至骨髓之中。姑娘你就是往他身上砸再多的銀子也是白費,你還是早日為他備下後事吧。”
鄢然聞言腳一軟,砰地一下跪在藥鋪老板的身旁,淚眼婆娑道,“我...我很有錢的,要是能夠救活他,我花再多的錢也不怕。你要是救了他,我一定會好好報答你的,你要什麽我都能給你!”
藥鋪老板瞧了瞧鄢然,又瞧了瞧躺在床上面色慘白的恒飖,面露難色,“老夫雖然行醫多年,也未曾...也未曾遇過這等中毒之深的人啊。”言罷又嘆息道,“恕老夫才疏學淺,這個...真的是無能為力啊。”
他哀嘆了一聲欲轉身離開,又掃見鄢然薄紙一般蒼白的神色,心有不忍,勸道,“這...你若是誠心想救他,還有一處,你可去試他一試。”
鄢然半冷了的心又重新燃起了希望,盯着藥鋪老板,急促地問道,“ 哪裏?我在哪裏可以尋到法子救他?”
“未銷谷。”藥鋪老板言簡意赅。
“什麽?”鄢然莫名其妙。
“未銷谷中有一位青衣娘子,自稱是未亡人,善用毒,猶善解毒。只是她性子古怪,對外聲稱自己有三不救,富貴之人不救,權勢之人不救,無緣之人不救。”老板咳嗽了一聲,掃了掃仍在昏睡的恒飖,尴尬地說,“還有最重要的就是...就是...額...男人不救。”
鄢然聞言盛怒道,“憑什麽?這都是什麽破規矩?!”轉而又想到這可能是恒飖唯一的生機,忍着怒意,牽強地笑道,“那...那請問,我怎麽才能找到她?”
“未銷谷并不難找,姑娘只需...”藥鋪的老板詳細地為鄢然畫了幅草圖,又熱心地替她找了個有些破舊的板車。
鄢然将藥鋪老板開的藥方煎了一碗給恒飖服下,雖不能解毒,卻還是能暫且緩一緩毒性,将毒發的時間往後推一推的。考慮到夜行的諸般不便,鄢然決定在此處歇息了一晚。此時此刻,唯有恒飖仍在跳動的心脈能讓鄢然暫且心安。
躺在恒飖的身旁,鄢然止不住地憂心,喃喃道,“你若是為了救我就這樣死去了怎麽辦?救命之恩無以為報,那我就只能一命換一命,把自己的命賠償給你了。那樣,你應該也不會太孤單了。”
伴着他微弱的心脈,鄢然終是支撐不住,漸漸地睡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