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微雨燕雙飛
夕若攙扶着鄢然,一步一步緩緩地往壽安宮的方向走去。料峭的寒冬已經接近尾聲,光禿禿的樹幹上依稀有些嫩綠的小芽兒,昭示着即将來臨的盎然春意。
蒙蒙的暖陽透過厚實的衣衫,照得鄢然全身上下都是暖洋洋的。平時從長樂宮到壽安宮,不過是走個半刻鐘,可現在走了一刻多鐘了,還只是到了罔澤湖,連一半的路程都還沒走到。
鄢然忍不住埋怨,“你這走的也太慢了吧?按着你的速度,恐怕我是走到天黑都走不到壽安宮去給母後請安了!”
夕若緊緊地扶着鄢然的手臂,解釋道,“陛下有吩咐,要奴婢萬分小心地伺候着您。前幾日厚厚的積雪才化開,有的地方還是很濕滑的,走得慢一些妥當。要是您在路上摔了一跤,奴婢可是萬死難辭其咎啊!”
鄢然聽着她緊張兮兮的語氣,也不好說什麽了,只得順着她的步調看着地上的路步步小心地往前走,走到壽安宮的時候卻碰巧遇見了七八名帶刀巡邏的侍衛。
侍衛立刻将手中的佩刀放在一邊,恭恭敬敬地低着頭,為首的那一位行禮道,“槿妃娘娘安康。”
鄢然清淺一笑,擡手示意他們起身,擦身而過的瞬間卻發現那位為首的侍衛仍望着她們,視線卻在自己身旁的夕若身上徘徊。鄢然不解,走了幾步又回頭望了一眼,發覺他還在看着夕若。那人對上鄢然的目光,抱歉地把目光轉向別處。
心中有些疑惑,鄢然又望向身邊低垂着腦袋的夕若,再仔細地一瞧,竟發現她的臉頰還有些緋紅,像正害着相思的少女一般。
夕若感覺鄢然的腳步有些停滞,擡頭正望上鄢然探究的目光,先是一愣,有些不好意思地提醒,“娘娘,小心腳下的路。”
鄢然淡淡地笑了一下,問道,“剛才遇見的那些侍衛之中,可有一位是和你相識的?”
夕若聽見鄢然的問話,眼神閃爍不清,“沒...沒有。”
“是嗎?”鄢然不信,“可我剛剛回頭的時候,可是看見他仍是不停地朝我們這邊望呢。如果你不認識他,那他難不成是在看我?既然如此,我就禀了陛下去治他的罪。”
“娘娘不要。”夕若急急忙忙地阻止,“奴婢和他是...是...自幼相識。中間分開了幾年,後來奴婢的家鄉遭了災害,奴婢不得已入宮賣身為奴。後來...後來奴婢才發現他竟也入了宮,還當了侍衛的領頭。”
鄢然了然,“那你們,可是對對方有着情意?我剛才看見他望向你的眼神可是很熱切地,你對他呢,是否存着些心思?”
夕若複有垂下頭,聲音低得很,“奴婢不敢。”
鄢然停下腳步,望着她,“什麽是不敢?你喜歡他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感情之事哪裏有什麽敢不敢的!”
Advertisement
夕若複有垂着頭,眼睛盯着地上被人踩過的枯枝落葉,聲音竟有些哽咽,“他現在已經是侍衛的領頭了,再繼續幹幾年肯定是大有可為的。可奴婢現在只是卑賤的丫鬟,奴婢配不上他。而且奴婢當年為了拿更高的賣身費供娘親治病,簽的是三十年的賣身契約......”
鄢然靜默了一會兒,想了想,道,“我聽着你也是對他有意思的,這樣吧,等我的孩子生下之後,我就去向陛下要個恩典,就說你終日伺候我盡心盡力,求着陛下将你許配給他如何?”
“多...多謝娘娘。為了您和小皇子,奴婢就是赴湯蹈火也萬死不辭。”夕若不勝感激地說道,眸子裏有淚光瑩瑩閃爍。
“哪裏有這麽嚴重!還赴湯蹈火的,現在你只需扶着我去壽安宮,再晚了可就真來不及了。”鄢然笑着把手搭在夕若的手上。
壽安宮外,宋女官已候在殿門口多時了。見着鄢然的身影,欠身福了個禮,道,“槿妃娘娘安好,太後囑咐奴婢在此候着娘娘,奴婢扶着娘娘進去吧。”
鄢然被宋女官攙着,回身對夕若道,“你先在此等我,我一會兒就出來。”
正殿門口放下了幾重幔帳,隐隐約約地彌散着淡淡的幽香。宋女官就立在此處候着,鄢然掀開四重幔帳緩緩地走了進去。太後正端坐在一方檀木桌前,專心致志地抄經禮佛。桌上袅袅娜娜地燃着檀香,鄢然說不出這檀香的名字,但只覺得不似自己以往聞得那麽濃郁,沉靜的很,聞得很舒服。
太後瞧見鄢然,立即擱下手中的毛筆,眉開眼笑地朝她招手。
鄢然走到太後的跟前,半屈着身子朝太後行禮,“臣妾給母後請安,恭祝母後萬事安康。”
太後忙伸手将她扶起的同時,嗔怪了一聲,“你這孩子,在母後跟前還這麽多禮!你有孕在身,以後的禮數能免則免吧,凡事還是以你的身子為重!”
鄢然坐在太後的身邊,笑應了一聲,“是,多謝母後。”
太後含着欣慰的目光向她投往了一眼,“哀家今日一早就聽得禦醫來禀報,說你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哀家高興,不僅僅是因為你懷了陛下的孩子,更是因為你和他都能夠放下過往解開心結,能夠學會向前看。”
鄢然心中感動,左手撫在小腹上,徐徐道,“母後之前的教導,臣妾都牢記在心中。而今,我只想和陛下,還有腹中的孩子,好好地在一起。有些事情,過去了,也就過去了。”
又想到先前恒飖和自己提到的那個名字,順口說道,“陛下早晨還和臣妾一起給孩子起了個名字,如果是兒子的話就叫恒饒,饒恕的饒。不知母後覺得這個名字如何?”
“陛下起的名字是,饒恕?”太後眼神一閃,喃喃地念叨,神色近乎虛妄。若是能夠饒恕,自己從前的所作所為,是否能被自己的兒子,恒飖和恒衍原諒呢?死在自己手上的那個人,若能重見,又是否會原諒沾上了鮮血的自己呢?
見太後神色凄迷,鄢然輕聲地提醒,“母後可是身子不适?”
太後回過神,悵然地笑了一下,對鄢然輕聲道,“無事,只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些事情。還有...”她起身将雕龍畫鳳的箱子中的檀香悉數取出,把它們都放在鄢然的手上,“這些都是上好的檀木香,對安胎極有裨益的,你拿回去日日點着吧。”
鄢然收下後,正欲道謝時,一抹白色的身影閃入她的視線。靜了片刻,她抿緊嘴唇,斂容道,“多謝母後賞賜,臣妾回去後定會吩咐奴婢點上的。”
太後望着突然闖進壽安宮的人,神色一黯,眉頭不由得也蹙了起來。突然進來的人略行了個禮,“兒臣今日入宮,順道就來給母後請安。”又向鄢然示意了一眼,“槿妃...有禮。”
“起身吧。咱們母子之間不拘這個禮,難得來一趟,快去坐着吧。”太後對着恒衍說道。
一擡眼,鄢然就發現恒衍的目光若有似無地落在自己的身上。她心中輕嘆一聲,起來恭敬道,“母後和攝政王有話要講,臣妾就先行告退了。”
“也好,你懷着身孕易乏,早點會長樂宮歇息吧。”太後喚來宋女官,吩咐她好生生地将鄢然扶出去。
鄢然轉身,不顧恒衍此時聽到這個消息時會以什麽樣的眼神望向自己,什麽都已經無所謂了,不是嗎?走出壽安宮,她把太後賞賜的檀木香放到夕若的手中,“走吧。”
夕若接過,伸手扶着鄢然,疑惑道,“太後和您說了什麽嗎?為何您從太後宮裏走出來後神色就...有些...落寞呢?”她想了半天,終于搜腸刮肚找到了個适當的形容詞。
“落寞?有嗎?”鄢然偏着頭想了一會兒,扯出一個笑容,“母後對我挺好的。現在呢?現在是不是看起來好多了?”
“嗯,娘娘現在看起來是好多了。”夕若望着她點點頭,“咦?娘娘您又是怎麽了,您...”順着鄢然癡癡望着的方向看去,忙躬身行禮道,“攝政王有禮,奴婢給攝政王請安。”
“起來吧。”恒衍凝望着鄢然,冷冷道,“我有些話對槿妃說,你就先退下吧。”
“這個...娘娘...”夕若有些為難。
鄢然深深地望着恒衍,長長的指甲嵌進左手的虎口穴,劇烈的疼痛終于是她清醒了許多。她把手從夕若的手中慢慢抽出來,“你先回宮把太後賞賜的熏香點上吧,反正這離長樂宮也不遠,我自己回去時會小心的。”
夕若走了,恒衍卻不做聲。
“你不是有話要和我講嗎?我支開了夕若,你現在要不說,那就永遠都別說了吧。”鄢然擡頭,望着的卻是恒衍身後旁逸斜出的幾個枯枝老藤。
“你...”恒衍停頓了一下,似是不忍繼續,嗓音中含着無限的悲切,“懷了他的孩子?”
“他?”鄢然這次是真正地望着他,直勾勾地對着他比墨還要漆黑幽深的眼眸,淺淺地笑出聲來,臉頰兩邊的梨渦清晰可見,“是。恒飖,我正懷着他的孩子。可你把我送給他時,不就應該想到嗎?”
作者有話要說: 盡力 一天一更 嗯 [莊嚴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