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黑羽回來得比犬牙料想的更快,他氣喘籲籲地從窗子翻進,還沒踩上地板,就聞到了濃重的煙味并看到黑暗中一點橙色的火光。

他意識到自己暴露了,所以他也不躲,站穩之後,轉過頭看着犬牙。

犬牙準備了很多問題,從你到底是不是個兵,隸屬什麽部隊,到你怎麽殺的那些人,為什麽殺,有什麽目的,殺的人為什麽他們都沒見過,以及死者究竟是管理者還是囚徒……

他對黑羽有千千萬萬的疑惑,但千言萬語彙成一句話——“你他媽到底是什麽人?”

犬牙的聲音很輕,他仍然怕隔牆有耳。

但黑羽壓根就不給隔牆的那只耳朵有偷聽的機會,他沒說話,只是定定地站在床邊。

犬牙把煙蒂滅在煙灰缸裏,抻了抻腰骨坐起來。憑借黑羽現在的狀态,他很肯定對方不打算逃走。但這又讓犬牙心頭多了一個疑惑——有誰他媽的犯了事被人發現了,居然還不想逃走。

犬牙和黑羽就這樣借着暗淡的月光對峙,仿若兩尊雕塑。

冷風又刮起來了,犬牙還覺着有點冷。但為了氣勢上不輸給對方,所以他咬緊牙關一動不動,一定要等黑羽先反應。

黑羽倒還好,跑了一趟身上的汗都沒退完。他吸了吸鼻子,又擦了一把額頭的汗水。

他倆大眼瞪着小眼好一陣子,直到黑羽也開始覺得冷了,才冷不丁地抛出一句——“你要走。”

“我是要走,”犬牙如釋重負,扯了件衣服披上,“所以你最好給我說清楚,否則你要不自首,要不被我扭送到警衛間。雖然結果都不太好,但你自己看着辦。”

“你要走。”黑羽重複了一遍,他沒有坐下,高高地站着讓犬牙還有點壓力。

他咽了一口唾沫,仿佛艱難地在糾結什麽,然後扭頭看看屋外,再把頭轉回來繼續望着犬牙,結果糾結了半天,還是不變的那句話——“你要走才行。”

“我他媽當然想走,我警告你,你不要連累我——”

“我不是說刑滿釋放才走,我是說……你要盡快走。”黑羽居然打斷了犬牙,主動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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犬牙怔了一下,随即笑了。

媽逼的這話說得他不想走一樣,他笑着搖搖頭,對黑羽道——“我是要盡快走,所以把你送去立了功,我就能順順當當地——”

“否則你會像他們一樣死去。”黑羽第二次打斷了犬牙,不僅如此,他還朝犬牙走近了兩步。

這一回輪到犬牙警惕了,他下意識地往床上退去,左手立即摸出枕頭底下藏着的匕首。

黑羽現在是在威脅他。

看來黑羽真的喜歡硬碰硬,那麽多周都沒趁他睡覺時動手,反而等他醒着的時候幹架。

“怎麽着啊,你想怎麽樣?要是你能不讓我流血就把我關節擰那逼樣,我就算死你手裏也服氣。”犬牙咧嘴,把匕首拔出來。

但黑羽卻沒有再往前,他身上沒有武器,身邊除了一個水杯和已經被砸出一個凹口的水壺外什麽都沒有。他的拳頭捏起又松開,然後再往後退了一點。

最終他像鼓足勇氣一般,道了一條新的答案——“那不是我殺的,我……我沒有殺人。”

犬牙當然明白這話是什麽意思,沒一個殺人犯一開始喜歡說自己殺了人。黑羽這麽說并不能證明他的清白,頂多證明他還沒習慣殺人罷了。

犬牙哼笑一聲,反問——“那誰幹的?我倒是要見見這世外高人。”

但黑羽又不回答了,他搖搖頭,再次徒勞地重複着那句沒頭沒腦的話——“你一定要盡快走,否則你就走不了了。”

說着他四下看了看,然後竟像什麽事都沒發生似的,搓搓胳膊,居然又在桌子腿邊坐下了。

犬牙卻不爽了,他幹脆地從床上跳下來,向着黑羽的肋骨不輕不重地踹了一腳,用匕首尖指着黑羽——“你把話給我說清楚了,不然你不殺我,我殺你。”

黑羽身子稍稍偏了偏,匕首碰到他的時候他又往後縮了一點,然後他擡起頭,用一種犬牙難以理解的表情看着自己。

然後,他的嘴角抽動了一下,輕輕地說了句刀疤聽到一定會覺得瘆得慌,犬牙聽了也不太舒服的話——“是這裏的建築……這裏的建築在殺人。”

“啥玩意?”犬牙以為自己聽岔了,狐疑地皺起眉頭。

黑羽慢慢地從地上站起來,他正準備繞出露臺給犬牙說明,不料幾束手電光從窗戶射入,在他們臉上亂晃。與此同時,走廊還響起了沉悶的腳步。腳步淩亂急促,聽起來人數很多。

犬牙趕緊抓住黑羽的肩膀,把他猛地拖到床上。然後扯上被子蓋住兩人,順帶還捂住了黑羽的嘴。

管理者巡房,這是極少發生的事。一般情況下除了剛來的頭三個月要像普通士兵一樣經歷巡房外,轉移到正規囚徒宿舍後就不會再有管理員巡視了。

畢竟轉移之後就是單人單間,有了私人空間,自然也會有私人活動。所以管理員只會在正規營地外把守,基本不會闖進來幹擾他們床上的好事。

除非出現了異樣的情況,比如——黑羽留下了蹤跡。

犬牙的心髒提到了嗓子眼,立即詢問似的瞪着黑羽。他到現在為止一點都不知道黑羽剛剛做了什麽,而倘若那些管理員就是因為黑羽的行動來抓捕他——不用說,動在黑羽身上的刑罰也會動在犬牙身上。說到底犬牙和黑羽單獨相處了那麽長時間,上頭絕對不相信他什麽都不知道。

真是老天捉弄,犬牙的覺悟已經很高了,他确實做好了把黑羽出賣的準備,可這一會竟連出賣的機會都不給他。

但黑羽卻堅定地望着對方,用眼神告訴犬牙——不可能,我不可能留下痕跡。

犬牙真不知該為他的自信高興還是悲哀。

沒過幾分鐘,房間的門就被一個接一個地打開。他們宿舍的鑰匙孔也被弄響了,鑰匙在裏頭轉了轉。

犬牙和黑羽立即閉上了眼睛,只有眼簾中偶爾出現一點點光線,證明管理員正在用手電筒掃射。

聽腳步聲判斷,進他倆宿舍的管理員大概有兩個。他們走進來在桌面翻翻,又把他們的衣服抖開,到處看看。衣服環扣和槍械碰撞發出輕微的聲響,聽得犬牙心驚膽戰。

犬牙的後背已經濕透了,心髒比先前跳得更厲害。他一邊胳膊枕在黑羽的脖頸下,另一邊手默默地捏緊了夾在兩人之間的匕首。

其實犬牙到現在為止也沒有做好反抗的決心,他真的應該反抗嗎?如果反抗被壓制,後果比直接被抓更可怕。

可如果不反抗,他或許會上刑架。上刑架的人大都會少點什麽,上一次去警衛間偷槍的囚徒少了幾根手指,上上次試圖離島的囚徒少了一個蛋,再上次……

管理員站在他們的床邊,手電光直接打在黑羽的臉上。

犬牙輕輕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見着黑羽非常平靜,好似真睡着了一般。

然後手電光從黑羽的身上移開了,繼續在房間胡亂照了一會,卧室門再次打開,最終輕輕地合上。門外的腳步聲陸陸續續地彙聚起來,再慢慢地向着盡頭的方向遠去。

直到周圍又恢複一片悄寂,犬牙才長舒了一口氣。

黑羽把眼睛睜開,重新望着犬牙的臉。

犬牙這一刻才意識到他們靠得很近,只要往前挪一寸,就能親上黑羽的臉或嘴角。

黑羽也沒有從犬牙的胳膊上移開,他依然枕着犬牙肌肉飽脹的手臂,兩手蜷着抱在胸前。

他們的姿勢有點暧昧,就像剛剛幹完一發後大汗淋漓地談天。要讓犬牙一點不心動是不可能的,畢竟黑羽難得那麽貼近他。

可讓他現在就做點什麽也是不可能的,他滿肚子的疑惑還沒有解開。他認為比起一場随時都可以來的性愛,他更需要知道他想操的到底是什麽人。

“說吧,”犬牙道,“就在我耳邊說,不怕人聽到。”

黑羽點了點頭,又往犬牙的方向靠了一點。

那天晚上犬牙終于知道黑羽究竟來自哪裏,也确定他的軍人身份,甚至了解他的行動目标,花費的時長,以及任務的結果。

但當犬牙聽完了全部,他只有一句話想說——“你他媽有病吧?還是欺負我讀書少,編個故事唬我?”

黑羽搖搖頭,非常堅定地道——“我沒有騙你,我曾經被困在這個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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