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是的,黑羽說得有理有據,有板有眼,但實際上一深究,犬牙只覺得黑羽說了一個很大的謊話。
按照黑羽的話說,他曾經是獅國的一支秘密部隊,裏面總共有九名特種隊員,十七歲便招募進來,封閉式訓練了三年。
他們的檔案被抽取後單獨設立,并隔絕了他們與外界的一切聯絡,目的是在二十歲那年執行一個摧毀軍事基地的任務,這是他們第一項也是唯一一項使命。
黑羽當時并不了解那個軍事基地,只知道其大致的坐标。因為在此之前沒有人親眼見過這個基地,或者說見過的都沒能活着回來。
聽說那是一個慘無人道的訓練營,也許也有後人妖魔化的成分在,相傳裏面關押的并不是士兵,而是普通的年輕人。
他們被鎖在一種特殊的房間裏,而那房間能吸收人的生命力。進去的時候沒有感覺,但過不了多久,房間便能将人像擰抹布一樣把體內的生命榨幹,最終讓人變成一副空殼。
這是一種極度反人類的行為,當年這個島上駐紮了各種各樣的營房和研究所,大批頂尖科學家在此夜以繼日地進行研究,最終找到了完美榨取肉體并儲存能量的方法。
“如果你有機會把那些屍體剖開看,你會發現他們的內髒全部幹癟了,就像被曬幹一樣,但外在的皮膚卻是完好的。”
犬牙回憶起自己扛起屍體的感覺,它确實很輕,和正常屍體的對比,就像拿着一條死魚和一條魚幹對比一般。
“我當年的任務就是來調查它,收集它的資料,并在摧毀它之後曝光。”黑羽說。
那一年他在隊長黑石的帶領下往這片始終籠罩着迷霧的地點進發,然而天不遂人願,當他們快要到達目的地時,卻突然遭遇了可怕的風暴。那是黑羽記憶中最大的一場風浪,翻騰的海水把天地都攪成了一團。
他們的船被大浪打碎了,黑羽和另外一名隊員被沖到了小島上,他們在岸邊等了很久,但其他隊友以及隊長都沒有順利登岸。
他們沒有辦法折回去,也沒有辦法求救。唯一能做的就是把任務執行下去,等待幸存者回獅國彙報,然後派來救援。
“我們發現了這些基地,也發現了基地裏的人。”黑羽說。
那時候的小島不是現在的樣子,甚至連樹木的種類和花草的顏色都不一樣。
這是一個十分奇特的島嶼,周圍的動植物就像經歷過輻射一般,長得特別高大粗壯。有時候一只老鼠就有一只吃貓虎那麽大,更不用說那幾乎壯碩得和蜻蜓一樣的花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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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島嶼上有很多營房,黑羽記憶中大概不下十座。
但很奇怪,這裏并不像傳言中那樣布滿了科學家。不僅沒有科學家,就連看守都沒有見到。
研究所裏的儀器還在運轉,資料庫也被翻得亂七八糟,看樣子是曾經有人駐紮過,但某一天來了緊急命令,來不及把東西銷毀就匆匆撤退。
當黑羽到達之際,它已經成了一座天然的、孤寂的牢籠。
他們在研究所掃蕩了一圈,又走進了牢房。于是他們看到了活人——只不過不是正常的活人,而是一些稀奇古怪、肢體或殘缺或扭曲的怪物。
這裏的牢房從外部形狀上看,與普通監牢沒有兩樣。但走進內部才發現,裏面的牆壁全部糊着一層淡橙色的泥漿。而當他和另一名隊員進行搜羅時,驚覺裏面大部分人都已經死了。只有大概十餘人一息尚存,但手腳的關節和長骨也扭曲得不成樣子。
看得出他們曾經都是非常精壯的人,最老的年齡不超過四十,最年輕的也就十二三。死去的人每一個都像被擰幹了一樣,屍體不腐化,也不發出惡臭。
黑羽和那名隊員想把牢籠打開,但無論用槍打還是用炸藥炸,都沒有辦法轟開牢門。
于是他們只能安慰裏面的幸存者,告訴他們救援馬上就到,獅國會派出精銳部隊來營救他們,同時也會給他們最好的治療。
但這樣的安慰是蒼白的,裏面的囚犯沒有一個因為黑羽和隊員的勸慰露出喜悅之色。恰恰相反,他們告訴黑羽——他們活不了了,黑羽要趕緊走,否則他們也活不了。
然後他們指了指橙色的牆面,對黑羽說——這種材料從他們靠近的一剎那起就在吸收他們的生命力和靈魂,事到如今囚徒們連一個完整的人都算不上,更談不上什麽營救和痊愈。
黑羽和隊友聽罷馬上外撤,他們迅速地折返回研究所,一邊尋找可以充饑的東西,一邊竭力搜尋着盡可能多的材料。
他們找到了一些罐頭,也把部分罐頭給牢房裏的人送去。
他們本以為不出一個月就能等到營救,可幾天之後等來的不是救援隊,而是一場鋪天蓋地的轟炸。
炸彈炸毀了整個基地,不僅是研究所,還有那十來座牢房。炮火地毯式地屠戮着這塊小島,幾乎要将它擊回海底。
轟炸開始的時候黑羽碰巧待在研究所清點食物,而他的戰友卻去牢房送今天的罐頭,幾枚炮彈接連地在附近砸下,他們就這樣在廢墟中隔開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黑羽在廢墟裏醒來。他恰好位于房頂坍塌後形成的一個小三角區域裏,所以只有皮外傷,而沒有手腳被壓斷。
他努力地找着出路,并于小角落裏靠着那些罐頭和瓶裝水過活。
他被困了很長時間,到底有多久他卻不記得了。印象中他把裏頭的罐頭吃空,把能找到的水源也喝光。然後他一點一點地往外挖刨,直到有一天看到了外面透進來的光,才再一次重見天日。
他在島上生活了很長時間,每天都用一些受到嚴重輻射後變異的漿果或抓回來的海魚充饑。
他試着尋找着生還者,但很遺憾,小島确實被毀了,毀得幹幹淨淨,一個活人也沒剩下。不僅如此,大部分的樹木也被摧毀,能吃的東西越來越少。
那些牢房被掩蓋在層層塵土之下,他花了好些時日,才挖出一條小小的通道,通向裏面已經沒有氣息的幾名死者。
他本想把屍體拉出來,如果遇到了救援隊,直接帶一具變形的屍體回去就是最佳的證明材料。可是他還沒有來得及這麽做,就有航船靠近了小島。
那些航船不是救援隊,只是來對小島進行更徹底的毀滅。
他們再一次用火焰噴射器燒着殘存的植物,并從空中灑下一些怪異的土壤和種子。黑羽知道他們是要重新改造小島,不僅要毀掉它曾經的功用,還要讓所有知情的人閉嘴。
黑羽東躲西藏,直到那兩艘航船折返,他才偷偷地溜到船上,返回了獅國。
他是回來複命的,他需要把一切告知隊長,并讓隊長向上頭呈遞資料,将任務徹底地完成。
可當他靠岸的那一天他卻發現——獅國已經不存在了。
“解體了,那仗打了九年,你他媽在小島上躲過了最苦逼的一段時光。”犬牙說,他想起了自己剛被抓壯丁的日子。
黑羽本意是要找到自己所在的部隊和隊長,但他這一找就找了五年。硬仗打完就是軟仗,權勢的鬥争讓國土繼續分裂,有時候他根本分不清自己在哪裏。
他沒有身份和檔案,唯一能證明他到底是誰的隊員和隊長早就不知道流落何方。
但他沒有就此放棄,他到處打聽,四海漂泊,直到二十九歲那一年他聽聞了黑石隊長的名號,知道他現在是其中一個小國的軍事顧問後,才憑着這一點點線索來到了那個國家。
可他還沒有想好下一步該怎麽做,就被一群人抓住,他不停地向他們解釋自己的來歷以及與黑石隊長相識的關系,但沒有人願意為他向上禀報,反而因他沒有身份的證明而将之貶為奴隸。
“我一開始也不知道會回到這裏,我被人轉手過很多次,最後一次他們把我押上了一架小飛機,降落之後,我就出現在你們的酒吧擂臺上。”黑羽說。
到此,他沉默了。
犬牙稍微整理了一下黑羽所說的信息,問道——“那隊長的稱號叫黑石?”
“對。”
犬牙又問,“內戰的時候他媽的也叫黑石?”
“我不确定……但獅國還存在時,他就叫這個名字,之後分裂了還叫這個名,大概中途沒有改變過。”
犬牙點點頭,繼續問——“你們計劃的代號是什麽?”
“火藥。”黑羽說,“隊伍裏有九個人,包括隊長就是十個,但除了隊長以外,我——”
還沒聽完,犬牙就笑了。
他笑得突然,讓黑羽吓了一跳。然後他長長地嘆了口氣,慢慢地把手從黑羽脖頸下面抽出來。他直起身子,去夠旁邊的煙。然後敲了敲,點上一根。
“你他媽費那麽大工夫編個故事,你累不累?”犬牙噴出一口濃煙,罵道。
“我沒有說謊,我——”
“我打了九年仗,當了兩年傭兵,還在這裏頭和這幫烏合之衆混了三年,即便我沒參與過,他們也會有人見過、聽過、聊過,但我可以非常明确地告訴你——”犬牙扭頭盯着黑羽,一字一頓地道——“我從來沒有聽過什麽黑石隊長,更沒聽過火藥計劃。”
黑羽知道犬牙或許不相信他,于是再抛出一個有說服力的論據——“外面那些生物危害箱子裏裝着的就是那種橙色的材料,等你們造好了地基,管理員一定下令讓你們——”
“那本來就是糊牆的玩意,我只知道你出現之前,這裏沒有人死成那逼樣。”犬牙繼續狠狠地吸着煙,努力讓自己恢複清醒和客觀。
“我說了不是我殺的,我把屍體拖出來讓你們看到,就是要引起囚徒的恐慌,只有這樣這裏的行動才能被停止,而那些恐慌的囚徒才有可能——”
“有可能劫船逃跑,然後你也順利地逃走了,”犬牙說,眯起眼睛打量黑羽——“我不知道你怎麽殺的,但我知道,這才是你殺人的目的。”
黑羽不說話了,他甚至有一點點後悔。
他和犬牙對視了一會,被煙嗆到後淺淺咳嗽了兩聲,慢慢地轉過背去。
犬牙把一根煙抽完,還有點好奇黑羽居然就這麽坦然地睡在他身邊。他剛調戲兩句,黑羽卻又冷冷地道——“當你開始感覺到耳鳴和眩暈,你就知道我沒有說謊了。”
這話一出,犬牙心頭一震。
他從來沒有和任何人說過那天的感覺和症狀,不僅沒有附和當時一起去燒屍體的家夥,甚至對刀疤也只字未提。
“你救過我,”黑羽的肩膀動了動,輕輕地說——“我不過也試着救你一命罷了。”
犬牙沒有接話,他覺得喉嚨被什麽堵住了,不僅讓他沒法發聲,甚至呼吸都變得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