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兩周之後,事情還是出現了異變,在這個地方由于人的精力太過旺盛,能供以消遣的東西又太少,所以沒事找事就是排遣苦悶的一大良方。
何況管理員只需要保證大體的勞動力不變,犯人之間的小摩擦便無足輕重。加之囚徒們的檔案大多烏漆嘛黑,有的甚至連國籍都沒有,那意外死亡也會歸在正常死亡的行列。
九年內戰打得太久了,久到所有人的生活都成為一盤散沙被混入沙漠中。
很多人打完仗出來就沒了家,而又不是人人都有重新開始的毅力,再去追尋和組建一個,所以流浪的人特別多,殺紅了眼卻殺心未泯的也多,他們流落到新社會中就是禍害,倒不如一并集中在這裏,散發餘熱。
刀疤的離開讓犬牙隐隐地感覺到,三面熊終于找到機會對自己下手了。他或許下手的不是自己本身,但一定和身邊跟着的黑羽脫不了關系。
事情發生在周六收工之後。
因為每周都有一天的休息,所以周六晚上成了酒館爆滿的時間。雖然平日裏大家也會去酒館,但周末無疑才是放開肚子喝的時光。看看鋼管上的大腿,喝喝火馬酒,再嚼一嚼那些半生不熟的血狼肉——大部分人寧可去酒吧把一周的工錢花光,也不想再去食堂。
但犬牙沒有去,他還想和黑羽談一談,所以他讓黑羽待在食堂門口,自己則進食堂盡快地吃完了晚餐,還特地為黑羽多打了一塊血狼肉。
他沒留意三面熊等一衆在不在食堂,畢竟即便他們不在也很正常。三面熊嗜酒如命,正如白面毒瘾纏身。
血狼肉很貴,熱量也很好,對于他們這群每天必須大量消耗體力的人來說,是再适合不過的補品。
可當他提着飯盒出來時,黑羽卻不見了蹤影。
黑羽是不會亂跑的,他從來沒有亂跑過。縱然一開始犬牙總想操他的時候他都沒真的跑,現在犬牙都和他睡一張床了也沒碰他,那他更沒理由亂跑了。
犬牙的第一反應是他又去執行那不知道真假的任務了,可轉念一想又覺着不對,明天是不開工的,就算他今晚把屍體拖出來,周日能看到屍體的人也寥寥無幾,和他的目的大相徑庭。
于是犬牙匆匆地趕回宿舍,他希望黑羽是因為與自己日漸熟絡,所以放肆地先跑回來洗個澡。今天他不小心被人潑了一身的沙子,難受得想盡快清理也不是沒可能。
但犬牙一路走一路回憶,猛然記起今天潑黑羽沙子的就是白面。
當他回憶起白面惡作劇般的表情以及扭頭對三面熊使的眼色時,犬牙心中警鈴大作——三面熊的确行動了,還是趁着他在食堂風卷殘雲之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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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不其然,當他回到宿舍時,房間裏一個人都沒有,地上也沒有沙子,證明黑羽一直沒有回來過。
犬牙趕緊把飯盒往桌上一放,從枕頭底下抽出匕首就往外頭走。
他來到食堂繞了一圈,又到工地旁繞了一圈,接着再馬不停蹄地跑到淨土附近搜尋,最後竟是在操場後邊的小林子裏找到了黑羽。
當然犬牙第一眼看到的并不是黑羽,而是高頭大馬的三面熊,以及圍在他身邊的、包括白面在內的四個兄弟——刀疤并不在其中,看來刀疤還不想徹底和犬牙鬧翻。
可是犬牙卻完全沒有因此原諒刀疤,刀疤跟了三面熊那麽些時日,必然知道他們的計劃,可他根本沒和犬牙通風報信,反而假裝什麽都不知道,不參與,不過問,不關心。
正如曾經犬牙對待橘子店老板所做的一樣。
犬牙沒有幹脆地提刀上前,而是躲在不遠處往他們的方向看。
他們的人很多,再加上一個三面熊,犬牙必然不是他們的對手。但讓犬牙什麽都不做是不可能的,他的手臂和額頭都氣得青筋暴起。只消再多一點刺激,他便飛蛾撲火。
此刻黑羽身上全是傷,但他還在竭力地反抗。
他的動作确實靈活,雖然沒有辦法在力量上和三面熊抗衡,但他竟能吊着對方的脖子,一翻身就騎到三面熊的脖子上。
他狠狠地夾着大腿,希望能以此讓三面熊跪下,可另外兩人一左一右扯住他的腿,還不等他用上狠勁,就将他從三面熊後背拖下來。
他不停地從那些人的鉗制中逃開,但又不停地被人踢中小腿、側腰,他躲得過一記飛踹,卻不一定能躲過接連下來的幾記重拳。
那五個人沒有花費太長的時間,就把黑羽摁在地上痛毆。
黑羽的口鼻都流血了,最終被迫跪在草地上,雙手反鉗身後。
犬牙自認自己的靈活度不如黑羽,連黑羽都被揍成這樣,更不用說犬牙會如何了。
所以他的匕首緊了松,松了緊。決心也下了又吹,吹了又下。
他的腦中有一個聲音不停地在自我勸服,那聲音說黑羽不過是個奴隸而已,奴隸就是拿來被人用的,即便他吃點虧把黑羽讓出去給他們操一頓也沒什麽,反正黑羽身體棒,估摸着也不會直接被幹死。
再說了,犬牙此刻就應該在食堂裏吃飯,就算吃完了他也以為黑羽在宿舍,所以應該在宿舍等對方。他壓根沒找來小操場,也壓根不知道發生在黑羽身上的慘劇——不知者無罪,他不該愧疚。
但另一個聲音卻像電流,每一次當他快要勸服自己時,那電流就噼噼啪啪地響,将他的想法全部糊亂,再狠狠地電擊着心髒,讓左胸的某一塊區域疼痛不已。
這一切都持續到黑羽被徹底地扒光,兩個人同時将他摁在地上,而另外三個人開始解開褲帶之際。
其中解得最快的是三面熊,他已經站在黑羽的後方,因為背對犬牙,以至于犬牙看不見胯間那長滿顆粒又奇臭無比的玩意。
那一刻犬牙的腦袋炸開了,電流似乎翻了一倍,使得他的心跳有剎那的停滞。連他自己都沒有反應過來,他就已經從兩個垃圾箱後面鑽出。
他的手指緊緊地捏着已被汗水浸透的匕首把柄,再無猶豫地朝三面熊所在的位置沖去。
後來犬牙經常回想,到底是從哪一天起命運把他和黑羽綁在一起,是黑羽為他開槍的時候,還是他為黑羽頂罪之際,抑或都不是,而是他們在床上翻雲覆雨,而黑羽第一次告訴他自己想他,無比想他,再也不希望他默默地離開,再也無法原諒他不辭而別的夜晚。
不,犬牙覺得都不是。
犬牙認為就是他和黑羽合力幹掉了三面熊的那一天,他們沒有接過吻,沒有上過床,甚至說的話都寥寥無幾,可是那一天他願意為拯救一個卑微的人流血,為了心頭那一點點快要熄滅的善意豁出性命——那一刻,他就已經和黑羽的生命捆緊了。
一切正如他想象的那樣,他是敵不過五個人的。所以他根本沒想過去敵其他人,而是沖着三面熊,趁着他連轉身都來不及、趁着同伴想提醒卻還沒動作、趁着他們驚訝的表情還挂在臉上、趁着自己後悔之前——把匕首紮進了三面熊的後背。
他紮了一刀想打橫轉動,卻發現根本轉不動。于是他又迅速把刀拔了出來,然後再紮進去,再拔出來。
鮮血從創口中噴薄而出,黑羽也立即感覺到後面的反應,一個擰身,掙開反鉗着他的人,對着側旁其中一名囚徒的腦袋狠踢一腳。
除了白面往遠處躲開之外,三名回過神來的同伴迅速朝黑羽撲去,而三面熊也狠狠地一甩身子,竟把犬牙直接甩開。
他把手伸到後背,硬是将匕首拔了出來,然後如泰山壓頂一樣襲向犬牙。
犬牙想跑,但根本跑不了,他的後領被三面熊抓住往後一拖,他便向後摔了半米。
緊接着那把匕首便深深地紮進他的小腿,一瞬間擊潰了他的理智。
他心想完了,真完了。三面熊或許可以被紮幾刀還活着,但他要被紮幾刀肯定成了肉泥。
但也就在三面熊第二刀落下之際,黑羽又突然在三面熊的背後出現,一如先前那般吊上了壯漢的脖子,雙腿猛地夾緊,雙手則用力地向上扳着三面熊的腦袋。
三面熊像發狂的野獸一樣亂撞,并不停地用手往黑羽的方向掏。與此同時另外四人故技重施,還想把黑羽從三面熊頭上扯下。
犬牙也不知道哪裏來的力氣,竟忍着劇痛和不住湧出的鮮血,踉踉跄跄地又站了起來。他撿起掉落在一旁的、還帶着鮮血的匕首,跌跌撞撞地撲上前。
當他終于夠到三面熊時,他頂着惡臭,一邊手抱緊了三面熊的腰,而另一邊手突然舉起,将匕首紮進三面熊的眼窩。
那是三面熊最脆弱的地方,而犬牙非常肯定——這一回他一定活不下去。
犬牙沒有松開匕首,反而又把匕首拔了出來。
三面熊的眼窩頓時形成一個小小的噴泉,而其餘的四人也愣住了,一時間沒再繼續動作。
黑羽從對方的背上摔了下來,重重地跌落在地。而犬牙則握着匕首,望着三面熊做最後的掙紮,最終再用秤砣一般的腦袋,砸在滿是泥腥的草地上。
黑羽還沒有把褲子穿好,下半身仍然赤裸着。但當他和犬牙一并回過頭瞪着其餘四人時,那四人終于意識到局勢的改變,向後退了兩步,最終一邊罵,一邊離開。
犬牙在原地站了好一會,才把褲子拾起來丢給黑羽。
黑羽則慢慢地把褲子穿上,再從犬牙手上接過匕首,于褲管上擦了擦,交還給犬牙。
“謝謝。”黑羽說。
但犬牙覺得那是幻聽,因為天空又開始打雷了,雷聲陣陣,讓黑羽的話聽不真切。還有一點點的雨絲飄在他倆的臉上,冰冰涼涼。
冬天就要随着這一場又一場換季的大雨,慢慢來到這片孤島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