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犬牙和黑羽收拾好了自己,傷也好得七七八八,便從小農舍啓程,從步行換成小舟,從小舟換成牛車,再從牛車換成馬車。他們一路晃悠,坐在馬車咣當咣當拖動的板子上颠簸,巅得耳屎都快出來了,總算見到了稍微有點人氣的集市。
集市上來來往往的商販的口音比漁民夫婦的容易聽明白些,交流起來也輕松了不少。
稍微吃了點東西,犬牙也開始與商販搭讪問路。
他們說這裏是虎國,虎國的一爪子,邊邊角角。
犬牙大致回想了一下地圖的形狀,虎國位于未解體的獅國的東南方,距離他們流放的正南面已經有一段距離了。看來那大浪頭打得還真猛,一巴掌把他們拍到了安全地。
犬牙又問,那如何去象國?有什麽交通工具?耗時大概要多久?
商販想了想,又拉過旁邊的人叽裏呱啦地用地方話交談了一下,然後指了指北邊,道——你們要先穿過虎國,一直走到北邊的國界線,到時候你再問,有車到碼頭,有船過對岸,對岸有橋,買點日用品提着,早上八點之前和晚上十一點之後,不用辦手續直接走過去,這樣只要一周左右。
“辦什麽手續?”黑羽問。
“不清楚,但辦手續要等一個多月吧,還不便宜,”商販撓撓頭,擺擺手,“哎不用辦,不用那麽麻煩,那邊的人經常這麽過。”
犬牙沒讓黑羽多話,順帶還白了黑羽一眼。他琢磨這家夥怎麽那麽愛和官方人員打交道,但後來他想明白了,黑羽是覺得黑石是官方,那其他官方也是官方,官方總和官方熟,所以從官方入手,他能更快找到黑石的蹤跡。
但犬牙不認同。現在他們已經不是一個大國,而是分裂成無數的小國。國家之間的模式開始分化,即便黑石真的存在,誰也不知道在他們所處的環境裏,黑石到底被捧為英雄還是貶為反派。
犬牙招手讓黑羽跟着上路,是他提議要去象國的,幾個和他關系還不錯的人都在象國,從民衆入手總比從官方渠道來得安全隐蔽。
犬牙在戰争開始前去過一次象國進貨,當然那時候象國還不叫國,叫象省。
而戰争結束後,他從老家離開,也曾經與戰友在象國混了一段時間。沒什麽正經的工作,但跟着戰友開個小鋪子每天也餓不死。
一個隔間剖兩半,前面賣煙賣酒,後面棋牌。
犬牙在那裏呆了大概半年,感覺自己肺都熏黑了一半。但數數口袋還是沒什麽結餘,對新生活的建設沒有半點起色,更別提買個老馬老牛和一貓一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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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戰友也說他,錢是要慢慢存下來的,哪能白天在外半屋賺了,晚上就在裏半屋花了。
可犬牙對存錢沒有安全感,畢竟之前戰争爆發時,積累下來十幾二十年的東西說沒有就沒有了。要不是一麻袋現金突然擺在他面前,他口袋還真留不住錢。
他把手指并攏伸出來看看,右手指着左手手指縫對戰友說,你看這不怪我,漏財是我天生的。
戰友也還真上了心,半年後就把招募能人的消息傳到他耳朵裏。
犬牙一聽,立馬來了精神,牌局打到一半,最後竟破天荒地贏了一場。
“說明我得去,”末了犬牙對戰友道,“我嫌命長,所以得再耗耗。等哪天耗夠了回頭找你,你肯定還沒挪窩。”
戰友也無奈,送他到路口搭了車,一直目送着他遠去。
這一別就是六年有餘,犬牙甚至有點記不清戰友的容貌了,只記得他的名。
這戰友叫阿金,他原來不叫這個,開了小店就改了名,他說這名字吉利,招財。
所以他全名叫——“招財金。”
“他會知道黑石的事嗎?”晃晃悠悠好幾天,終于到了虎國的邊界,可在上渡口的那天,黑羽還是不放心地追問。
“不一定,”犬牙實話實說,“但我能找着的熟人不多,慢慢來吧,指不定黑石頭都攪在水泥裏,用來造高樓了。”
犬牙只是不痛不癢地開了個玩笑,然後自己笑了。
但黑羽沒笑,黑羽望着遠遠的架橋,又露出了那種忐忑不安的表情。
犬牙和黑羽在邊界住了一晚上,前一天打包了一堆衛生紙,香煙,洗發水,還有什麽晾衣架、水桶之類的玩意,第二天天沒亮就從旅店結賬出門。
本以為早上架橋沒看守,犬牙還糾結了一下到底該不該買,要不混在人群中沖過去得了,提着大包小包還麻煩。
豈料橋上還是有警衛看守的,每個提着大包小包的人都要過警衛,往他手裏塞點東西,接着警衛便轉過臉,他們則一提大包小包,快速地通過。
犬牙攔下一個大媽,問她這怎麽個玩法,要多少現金。
大媽攤開手心,上頭躺着三個金幣,外帶一點碎銀子。
犬牙明白了,他把身上僅剩的金幣掏出來,在讓黑羽扯了塊布,把金幣嚴嚴實實地包在布包裏。然後如晨曦下遷徙的鳥一般,揮動着兩只胳膊,把水桶晃得呼呼響,一股腦地登上了架橋。
過警衛的時候犬牙也不盯着對方,只看着前一個人的後背,輪到他倆了他便粗聲粗氣地呼喝了黑羽一句,用一種他自己也不知道的狗屁語言,而黑羽便把一邊手的日用品放下,一邊手掏出布包,将之交到警衛手裏。
警衛也不拆包,稍微掂量掂量,手一揮,釋放了他倆。
黑羽和犬牙趕緊跟上,直到出了關口才跟着一群人放慢了腳步,緩緩地往車站走。
來到象國的邊界才知道,真正的市場其實在象國。前一天在虎國邊界見到的那幾個賣日用品的高樓,最多算得上一個打貨倉庫。
等到把日用品搬過來,大家紛紛掏出了自己寫的小板子立在貨物面前時,犬牙才發現,那價格過了關卡,立馬就翻了兩三倍。估摸着要到了象國繁華的地帶,價格還可以再往上漲。
犬牙覺得或許養老牛老馬不是上乘的選擇,新時代到底降臨了,他有更多的路可以走,比如眼前的這一條。
兩人把手中的東西再用打貨價過給了其他商販,錢又回了一部分到口袋裏。
商販雖然好奇他們千辛萬苦運過來又平價賣走,但似乎都不介意多屯點東西。犬牙多嘴問了兩句,才知道這貨他們一般要不了一天就能銷售一空,即便再多兩個犬牙,他們也願意都把貨買下。
犬牙打聽了一下六年前的那條路,但那個商販搖頭說不知道。
旁邊的商販反而聽到了,皺着眉頭思索了一會,一拍大腿,問犬牙——“你講的那個地方附近,是不是有家好大的賭場?”
犬牙衡量了一下九十多平米的平方能不能叫“好大”,猶猶豫豫地點點頭。
那商販繼續描繪,“三層樓高,晚上那燈照得晃眼睛,裏頭派牌的小姐都天仙似的,你說的就是那裏沒錯了吧——”
犬牙覺得不是,沒點頭也沒搖頭,想了想,刺探着問——“他們老板叫什麽?”
“老板叫什麽不知道,我們都叫他阿金,他——”
“就是他了!”犬牙興奮不已,同時不由得感慨,想不到六年光陰,阿金居然把那破平房改得那麽大,聽起來名氣還不小。
商販簡要地畫了張地圖,再告訴他街道早就改名了。去到附近不用找,随便抓個路人都知道那家“阿金鋪”在哪。
這麽說犬牙就放心了,和黑羽登上了一輛除了外頭有鐵皮包着,颠簸幅度和馬車差不多的公汽,一路往新希望前行。
坐在車上時黑羽緊貼着犬牙,眼睛卻望着窗外那些陌生的街景。犬牙和他說了幾句話,他也沒怎麽搭理,于是犬牙也沉默下來,聞着機油味,稍微眯一眯眼睛。
過了很久,黑羽突然用肘子撞撞他,犬牙睜開眼睛,只見黑羽已經把頭轉過來了,眼裏有些莫名的情緒,輕聲問道——“這裏……是你老家嗎?”
“不是,”犬牙說,“我老家遠着,在狼省——不,狼國。”
黑羽點點頭,又不說話了。他繼續望着窗外,直到快到站時他又突然說道——“我也是狼省人,我……是在狼省出生的。”
犬牙聽罷愣了一下,突然笑了,“狼省不小,你——”
“我不記得了,只知道五歲之前我在狼省生活,但後來我父母因為意外過世,我就被領走了。”黑羽沒說完,反而停了停,面頰有一點點鼓脹,像是在咬牙。
“誰告訴你的?”犬牙問道。
“黑石隊長。”
“哦,”犬牙抹了一把發茬,“那估計他也是瞎扯淡的。”
說完拍了一把黑羽的肩膀,讓他跟着自己下了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