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但事實上黑石是存在的,他不僅存在,還就處在蛇國之中。

他是前一天晚上抵達蛇國的,近月的奔波讓他疲憊不堪,卻睡不好覺。所以第二天,黑石起得特別早,鬧鈴還沒響,他就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發了一會呆,起身把窗簾拉開。

天還沒完全亮起,訓練場空無一人,籠罩在淡藍色的光線中。空氣迷迷蒙蒙,像被轟炸過的島嶼上空彌漫着的煙霧。他深吸一口氣,從鼻腔到喉嚨口都是涼飕飕的感覺。

他走回床邊坐着,過了一會,床邊另一個人也醒了。

那人眯起眼睛看了看窗戶,又看了看黑石,擡手拍拍他的肩膀,問,“怎麽回事?”

“接連幾個月起得早,睡不了了。”黑石站起來,打算去洗手間清理一下。

床上的人也坐了起來,他摸過旁邊的煙盒和火機。

桌子邊放着那枚巨大的戒指,他拿起來握住,想了想又放回原處。

他靜靜地抽煙等黑石回來,直到黑石沖了個澡,裹着下半身再坐回床邊,才把煙盒抛過去。

“你不是說一切順利嗎?”他問。

“順利是指島上順利,”黑石用牙齒咬出一根煙,眯起眼睛擦亮打火機,“但逃出去的人沒抓到,這就是不順利。”

“哦,你想的是這個。”那人坐起來,笑着搓搓眼睛,“我不是告訴過你,我這邊也很順利嗎?”

黑石別了男人一眼,皺起眉頭,“你查到逃走的人了?”

“查到了,”男人說,他吸了吸鼻子,把煙滅在煙灰缸裏,又把煙灰缸遞給黑石,“我讓人盯着了,等會我問問那人走到哪裏了。”

“你早就查到了?”黑石有些不爽,回頭瞪着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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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算早……他們到象國時我的人才知道的。”男人抻了抻腰,小心地不讓煙灰掉到被子上。

“那你怎麽不早說!”黑石急了,他接過煙灰缸,重重地拍在桌上,煙灰還被震出來了一點,“你還真是一點都不怕島上的事被人知道?”

男人又笑了,每次他看到黑石急的樣子就想笑。他拍拍黑石的後背,讓他冷靜一點,放緩了語調,道——“我是想告訴你的,你不是正巧在島上不方便嗎?昨晚我也想說來着,但後來忙忘了。你現在問了,我說不也一樣。”

但這話黑石是不接受的,昨天晚上自己十二點過五分降落,還是男人接的機。

一路開車回來,彙報了島上的情況,洗了個澡,還他媽的幹了一發,直到今天淩晨四點左右才勉強入睡——這期間有四個小時那麽久,他認為對方完全有時間告訴他,只是懶得說罷了。

“你別這副表情,我真沒故意瞞你。”男人掀開被子,為自己倒了一杯水。

他赤身裸體地在房間晃悠了一下,拉開一個抽屜,掏出了一疊文件甩在桌面,然後靠在桌邊,盤手看着對方。

黑石狐疑地與他對視。

“逃走的囚徒叫犬牙,打過內戰,當過傭兵,殺了一些人,有的我認識,有的不認識,”男人敲敲桌面,“來看看啊,這裏詳細寫着,指不定有你熟人。”

黑石冷哼一聲,自顧自地抽煙。

他看不得男人這副高人一等的樣子,每一次那人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的運籌帷幄,都讓黑石有直接把他摁在案臺上再幹一發的沖動。

是,他大概只在床上能壓制住他。而其餘的時候,男人卻騎在黑石的頭上。

見着黑石沒動作,男人反而把檔案拾起,慢慢走到黑石面前,遞給他,“真的,你看看吧。”

黑石接過,随手丢在床邊。

“不是都在你的控制之內嗎,我還瞎參合什麽?”黑石怼了一句。

“有好東西。”男人說,“除了那囚徒,逃走的還有個奴隸。”

“嗯,又是哪個仇家被你抓了當奴隸?”黑石心不在焉地道,用力地把煙滅掉,摁得太狠,甚至燙到了自己的指尖。

“不,那不是我的熟人,”男人搖搖頭,似笑非笑地望着黑石——“好像是你的熟人。”

“什麽熟人?”黑石終于動了那本檔案,随手翻開了一頁。

“火藥計劃的成員,”男人淡淡地道,“一個叫黑羽的士兵。”

這話一出,黑石震驚地擡起頭來。

他望着對方平靜的表情,好半天才回過神,一邊低頭翻閱檔案,一邊輕笑着道——“別跟我開玩笑,老蛇。”

蛇老板善于毀掉黑石的生活。

黑石和對方認識了十年,其間三次救起了他,三次毀掉了他。

黑石和他相識是因為戰敗,那時候自己的軍隊在內戰中全軍覆沒,他把自己一個人鎖在指揮部的房間裏,打算飲彈自盡。

他沒有辦法向上頭複命,也沒有辦法把那些熊省、蛇省的部隊擠出自己的老家。他覺得他的人生走到了懸崖,他的選擇僅限于站着對自己開一槍,或者跪着讓敵人開一槍。

于是他選擇前者。

他是一個軍人,是一個發誓效忠獅國的軍人。可是獅國已經不複存在,他的兵也先他而去。他所有的希望都被毀了,甚至父母也下落不明。

但就在他扣下扳機的那一刻,他發現自己那把向來滿膛的手槍沒有子彈。然後指揮部的門被撞開了,兩名穿着獅國軍服的士兵走向他,其中一人對他說——蛇老板要見你。

就在他迷迷糊糊、懵懵懂懂之際,他被帶上了直升機,首次與這個向來只聞其名,不見其人的蛇老板見面。

蛇老板款待了他,讓他沐浴,更衣,再好吃好喝伺候着。

三天來蛇老板只是陪着他吃喝嫖賭,什麽正事都沒提。那些喧鬧的場所讓他難以相信自己仍然身處戰亂之中,戰火仿佛和蛇國沒有關系,他們仍舊夜夜逍遙,歌舞升平。

到了第四天他按耐不住,問蛇老板到底想做什麽。

蛇老板問他,吃得好嗎,睡得好嗎,被伺候得舒服嗎?

黑石不答。

蛇老板又問,想繼續這樣的生活嗎?

黑石還是不答。

蛇老板笑了,拍拍黑石的肩膀,說——想,就做蛇國的軍事顧問,你的父母已經被接來了,他們等着和你團聚。不想,那就到此為止。

蛇老板給他倒了一杯酒,放在他面前。然後打了個響指,其中一名侍衛上前,掏出手槍拍在酒杯的旁邊。

黑石盯着酒和槍看了很久,最終他把酒杯握緊,一口悶幹。

這是蛇老板第一次救起他,救了他的命,救了他的事業,救了他的家庭。

但也毀了他,毀了他為獅國效忠的信仰,讓他與分裂國土的人一樣,成為割據的一方。

蛇老板第二次救起他,是在蛇國徹底獨立之後。

黑石派兵追查流放島的歷史檔案被發現,一夜之間,他又成了蛇國的敵人。

蛇國以散布謠言罪将黑石逮捕,讓他戴上手铐腳鐐,锒铛入獄,等待審判。

蛇老板到處疏通關系,甚至出面為他擔保。他說基地是他出資的,是他在掌控和管理。他第一次實驗失敗了,本來就要把整個基地炸毀重建。所以那些資料說明不了什麽,即便去查,查出來的也是一片廢墟。

也不知道用了什麽方法,最終上層決定放黑石一命。但同時也給蛇老板施壓——盡快把小島毀掉,等局勢穩定,再進行重建。

于是蛇老板第二次把黑石撈到了身邊,他把坐标和檔案擺在黑石的面前,告訴他——我給你兵,給你軍火。你去把自己犯的錯誤擦幹淨,你就還是我們的軍事顧問。

黑石痛苦至極。

他和每一個隊員的感情都很深厚,他陪伴他們,訓練他們,他記得每一次一起喊過的口號,每一個躺在營地外草坪上徜徉着未來的夜晚。

他們沸騰着熱血,吶喊着要為獅國效命,也一度鬥志昂揚,誓要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哪怕到了最後一刻,他也和他們并肩作戰,親自帶領小隊登上艦船,查找流放島的真相。

所以當執行任務的過程中遇到突如其來的風浪,損失掉一半隊員而不得不折返時,他幾個月都緩不過神。他一次又一次地要求再次出航,他還有生死未蔔的戰友,他相信還有活下來的戰友上了島,所以要找到他們,救出他們。

他們的命就是沉甸甸地壓在心頭和肩膀的責任。

可現在蛇老板要他親手殺死他們,不留一個活口。

“你現在是蛇國的人,你可以選擇做個忠臣,或者做個叛徒。”蛇老板說。他看似給了他選擇,但實際上黑石沒有選擇。

他做了,他帶兵轟炸了那個島,還上島檢查廢墟的情況。

他不停地告訴自己,他不是黑石,不是狼國人,只是蛇老板扶持下的一名将士,是蛇國部隊的一個隊長,所以他做的是正确的,他不可問心有愧。

這是蛇老板第二次救起他,但也第二次毀掉了他。毀掉了他和過去的牽連,毀掉了他曾經獲得的信任和夢想。

蛇老板第三次救起他,是在他父母過世的時候。蛇老板花費重金,為他們厚葬。

但黑石崩潰了,家人是他茍且偷生的唯一的動力,可當下動力不複存在,他便無法面對自己千瘡百孔的人生。

他一度沉淪酒精,就想把自己喝死。

而蛇老板卻一反常态,似乎真的和他有感情一般,那段日子就這麽沒日沒夜地陪着他。

給他帶來美女,帶來佳肴,帶來一些他自以為能讓黑石好受些的正能量,而當一切都不起效之際,他帶來了他自己。

黑石到現在都不記得是怎麽發生的,也不知道是怎麽開始的。可也就是那一夜過後,他知道他早已對這個危險至極又根本不可能真對他動感情的惡人着迷。

他拷問自己的良心和靈魂,到底是什麽時候腐爛變質,使得他會渴望着那個渾身上下、由內至外沒有一處美德的家夥,可醒來之後翻過身,看到對方半裸在外的身軀時,他又忍不住再次把手伸過去。

他恨自己,也恨蛇老板。可他仍一次又一次地進入着對方的身體,在低沉的呻吟和帶着香味的汗液中獲得無與倫比的快感和高潮。

蛇老板讓他暢快地射精,射在體內,射在嘴裏。那些日子黑石哪裏都不去,白天待在自己的房間,晚上等着蛇老板到來。

直到有一天蛇老板突然對他說——你想不想回狼國做司令?如果你想,我幫你試試看。

這是蛇老板第三次救起他,用肉體的快感,用精神的扶持。黑石終于可以回到自己的家鄉,并且仍然身居要職。一切似乎又變回戰争開始前的模樣,似乎又已滄海桑田。

而在那一刻,黑石明白,蛇老板已經完全毀了他另一半人生——從今往後,他徹徹底底地淪為蛇老板設置在狼國中的棋子,成為對方手中的牽線木偶。

黑石從來不敢回想過去,一旦回想,他就覺得一天都走不下去。所以他選擇忘記,忘記火藥計劃,忘記黑石隊長,忘記狼國曾經是狼省,也忘記那些被他直接或間接殺掉的戰友。

而現在,蛇老板告訴他,他沒有殺幹淨,還剩一人活着。

他不知道那人是怎麽活下來的,但照片上的模樣來不了假。

“你是讓我現在動手嗎?”黑石咬緊牙關,把檔案蓋上,“告訴我地點吧。”

“不,”蛇老板搖搖頭,扯過一件睡袍披上,“我要你等他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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