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我不是罪犯。”黑羽的聲音有點大,前排的人回頭看了他一眼。
犬牙立刻不說話了,他得提防着周圍的眼睛和耳朵。
他重新把頭轉向窗外,吹着冷風,陪着黑羽一路走。但有些疑惑已經在他心裏發芽,他越來越強烈地感覺到,即便繼續往後走,他也不可能陪黑羽走到終點。
在跨越蛇國的這幾天裏,犬牙看到蛇國生活着兩類人。
一類人有着參天的大廈,零零星星幾十人就坐享着一整棟大樓。那是些比鴉國所見的更高的樓宇,仿佛真如巴別塔一般通入雲端。
每一棟樓單獨成區,幾十層在地面,幾十層在地下。外頭攔着一圈的圍牆,高牆牆面圖騰繁複,仿若群蛇相互纏繞。
圍牆頂端是尖銳冰冷的鐵藝栅欄,門前設立着一個小小的看守室。大門鎖死,只留小門出入。看守室的人就負責小門的開合,偶爾有車到門口,他則摁下一個摁扭,高牆窄窄地開一條縫,長長的車便慢慢挪進去。
與此同時,天臺上時不時有直升機起飛,聽聞餐館的小老板說有錢人一般不會和他們去同一家超市,同一間餐館。他們有自己聚會的場所,所以從頂層離開,不走平民路。
另一類人則和餐館小老板一樣,一家好幾口人擠在六十平米的房間裏。
他們住在城市周邊,一排過去全是兩層樓高的小矮房。冬天斷電,夏天斷水。一排十幾戶,共用一個衛生間和一個廚房。
但按照小老板的說法,他們的生活算是好的。再往周邊走,或者到一些舊城區的街巷逛逛,那一棟挨着一棟,歪歪斜斜相互倚靠的房子到處都是。
樓宇和樓宇之間撐個杆子就能夠到,上頭挂滿了濕漉漉的床單衣物,走在下頭往天空一看,天空便是小小的一塊,還下着洗衣粉味道的小雨。
不過那房子值錢,因為在城裏,地皮不多,寸土寸金。
有段日子傳言有錢人要重新規劃那幾個舊城區,按樓層給拆遷款,以至于兩三年內,所有老房子都在往上加蓋。底下是長了青苔的五六層,上面七八九層就連外牆都懶得糊了,紅磚往上疊着,疊到頂了就壘一層隔熱墊。
也不知道是後來生意沒談成還是怎麽着,真正被收購的舊房子也沒幾棟。其餘的房子就這麽七歪八倒、新舊交錯,指不定哪天就撐不住了,轟地一下把周邊全壓了。
說到這,餐館小老板嘿嘿直笑,犬牙從他臉上看出了一種幸災樂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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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人就是那麽奇怪,明明自己就很苦逼了,看到更苦逼的還要再奚落一番。說他們仇恨差距,他們又喜歡在心裏拉開這微不足道的階位。說他們喜歡差距,他們又會以更兇狠的語氣咒罵着住在高牆城堡裏的人們。
蛇國是病态的,這一次犬牙是真正地感覺到了。
而狼國和病态的蛇國關系那麽好,說明狼國也病的不輕。
其實在犬牙的記憶裏,狼省人是瞧不起蛇省人的。因為蛇省人沒血性,趨炎附會,投機取巧。有錢就賺,也不在乎是怎麽個賺法。
狼省人不同,狼省人好戰,性子烈,但也直來直往,不遮不掩。
犬牙在狼省長大,當兵後也沒少吃自己性子直的苦頭。那時候他最讨厭別人在他旁邊叽叽歪歪,一般聽不了兩句,他就和人幹起來了。
一開始幹贏幹輸是對半,後來基本上就是輸多贏少了。何況有時候惹了不該惹的人,他是幹完架抛到腦後了,有些人心裏還惦記着,一連串的報複就能折騰得他幾個月睡不好覺。
十幾年下來,他算是被打磨了不少。知道世界上的事無非就是“關我屁事”和“關你屁事”兩類逼事,往往忍一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過了。就連刀疤那鳥人,他也能和對方做個好朋友。
而黑羽卻沒學會這套,他的執着勁頭是一點沒消減。犬牙琢磨着怎麽把心裏頭的想法和他說,一琢磨就琢磨到了站。
在找到最靠近邊境的一家旅館之前,他們駛過了一片別墅區。
別墅區很漂亮,沒有那麽逼仄的高樓大廈,都是一棟一棟精致的小房子。前後都有小院,院子裏栽滿了花花草草。現在是冬季,沒什麽花開,樹葉也掉得差不多,但可以想象得到春天一來,春風拂過、百花盛開的美景。
別墅區入住的人不多,估摸着很多有錢人到了假期才會來放松一下。但其中一棟小樓挂滿了彩燈彩旗,看樣子是在慶祝什麽喜事。小院裏也時不時有歡呼,一浪高過一浪,非常熱鬧。
車子在街對面有一個小站,停下來的時候犬牙和黑羽都往那院子看。
但不看還好,這一看卻讓他們十分不舒服。
他們看到幾個穿着華貴的人用皮帶拴着一個青年,那青年也就比黑羽年輕一點。他身上畫滿了彩繪,像是要把他塗成某種動物。
他的後背被一個男人踩着,雙手伏地,用嘴巴叼起了一個塑料一樣的骨頭玩具。他的喉嚨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音,聽着像模仿狗在嗚咽。
男人踢了他一腳,他便咬着骨頭爬到其中一個女孩的腳邊。他仰着脖子把骨頭呈上,女孩則叫着笑着往後退了一點。見那女孩不接,他又晃晃腦袋,往另一個女孩的裙邊湊去。
花園裏大概三四個女孩,那青年便這樣一個一個湊過去,她們又一個一個退開。
直到青年來到其中一個頭上戴着很多飾品的女孩面前,那女孩才小心翼翼地把骨頭接過。
她把骨頭放在身後的一張桌子上,人群便爆發出更銳利的歡呼和尖叫,那女孩也掏出一張手帕擦擦手,從桌面抓起一塊不知道是肉還是面包的玩意抛起來。
青年張口去接,媽逼的當然沒接中,那玩意掉在地上,他只好又低頭去咬。
草有點多,擋住了他的臉。但看得到他的頭在蠕動,似乎正對着那塊可能是肉也可能是塗了紅醬的面包撕咬。
這時,犬牙才注意到桌上有一個三層高的蛋糕。
這是一個生日會。
汽車又重新發動了,犬牙把目光收回來。也到了這會,他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眉頭皺得很緊。他扭頭瞥了一眼黑羽,黑羽也和他一樣,雙眉緊皺,手指狠狠地抓着前一張椅子的邊緣。
如果犬牙沒猜錯,黑羽是想起自己被當成奴隸販賣的那幾年裏,大同小異的、不堪回首的經歷。
犬牙也不懂怎麽安慰他,只得捋捋他的後背,直到黑羽緊繃的肌肉慢慢放松,眉頭漸漸舒展。
那天晚上犬牙打算和黑羽親熱一下,越迷茫的時候,他越需要一場性愛。
黑羽也沒抗拒他,甚至沒阻止他突然走進浴室裏,從後面抱住自己。
洗澡房很小,轉個身都嫌窄。
黑羽雙手撐在牆面,犬牙則親吻他的肩膀,脖頸,用下胯磨蹭着他的臀縫。兩人很快硬了起來,黑羽也忍不住用手套弄起自己。
但犬牙抓住了他,自己幫他撸弄。
犬牙覺着這是一個說出自己觀點的好時機,黑羽慢慢燃起了情欲,或許也不那麽抗拒他的觀點。
做愛時人的警戒是很低的,耳根也特別軟。犬牙曾經幾次在雲雨時胡亂向對方許下一些天馬行空的承諾,這些承諾清醒後想想都瘆人。
黑羽輕輕地喘息着,甚至想要轉過來。但犬牙沒讓,他就讓黑羽背對着他,他咬着黑羽的耳朵,慢慢地加重手指的力道。
過了好一會,當他确定黑羽完全勃起後,突然在他耳邊道——“如果你找不到,你跟我過嗎?”
“嗯?”黑羽半閉着眼睛,花灑沖下來的水聲有點大,使得他還反應了一會。他笑了,腦袋微微偏了偏,反問——“我和你過什麽?怎麽過?”
“過日子,就這麽過。”犬牙的拇指和食指扣住黑羽的龜頭,上下磨蹭着淺淺的肉溝,“你喜歡我我喜歡你,還能怎麽過。等我接幾單生意,夠錢買個小房子,養一匹老馬和一頭老牛,再他媽養一只貓和一只狗什麽的……”
黑羽笑得更厲害了,啞啞的聲音讓犬牙聽着特別舒服。
但黑羽卻沒有馬上回答,他笑了一會,輕輕地搖搖頭,又嘆氣了,“我不知道啊……這他媽怎麽過啊,我……不知道,”黑羽頓了頓,更用力地搖搖頭,“如果隊長真的死了,也許可以。如果他沒死……我不知道還有沒有用得到我的地方,到時候——”
“你怎麽用啊,你他媽就一獅國的老兵,他一獅國的隊長,”犬牙抓住了話端,馬上扭轉方向,往重點奔去。同時他不忘繼續加重撸動的力道,引得黑羽悶悶一哼,“要真找到了他,了了你的心願,能走就得趕緊走了。你知道,現在不是我們那時候了,你還真指望能給你加官進爵,能——”
“我不是說加官進爵,”黑羽一聽不樂意了,他推開犬牙的手,轉過來,“我怎麽說都是他的兵,我是他帶的部隊的一員,我……”黑羽抹了一把臉上的水,“我……我曾經發誓要一輩子效忠獅國的,我總不能——”
“當兵還有個退伍的時候呢,現在哪還有什麽獅國,都他媽是狼國了,”犬牙有點不爽,打斷了他,雙臂撐在冷冰冰的瓷磚上,把黑羽圈住——“萬一那什麽黑石頭為了立個功,把你這獅國老兵抓了斃了,也不是沒有可能。”
這話一出,黑羽愣了,過了幾秒,他有些不高興似的撞了犬牙一下,“你他媽說什麽?”
“我說什麽你心裏有數。”
犬牙冷下聲線,一瞬不瞬地盯着黑羽的眼睛,“你自己也說了,你在蛇老板的飛機上好像看到一個和黑石很像的人,那指不定流放島的事就是石頭和蛇一塊搞出來的。就算他活着,他能讓你這個查過流放島的人一塊活嗎?”
黑羽的眉頭擰得更緊了,他再次用力地推了一下犬牙的胸口,罵道——“你他媽胡說什麽!當初查流放島他媽的就是黑石的命令。我終其一生的任務,就是要給他足夠的證據去曝光流放島。哪怕他坐在飛機上,也一定有他沒法行動的難言之隐,而我存在的意義——就是要以自己作為證據,讓他把這個任務完成到底!”
“你是不是腦子有問題?”見着黑羽急了,犬牙也提高了聲調——“人家坐在蛇老板的飛機裏,大街小巷貼着的是獅國老将被審判的告示,蛇國和狼國的邊境線都擦掉了——你還沒反應過來你當下是個什麽身份?即便黑石活着,人家他媽的位高權重,你是什麽玩意,你以為你是他的兵?你現在是他的污點!是他要抹掉的過去!你——”
這一次黑羽沒有留情,他猛地撞了一下犬牙的肋骨,犬牙吃痛,後腰狠狠磕上身後的水池。
“黑石不是這樣的人!他很清楚什麽是對的,什麽是錯的。這也是他年紀輕輕就能當上隊長,并被指派來領導我們火藥計劃的原因。”黑羽咬牙切齒地道——“我們隊中的每一個人,都是心甘情願地加入這個任務的。我們和你不一樣,我們知道什麽叫做使命。”
黑羽說完擰開澡房門出去,犬牙也跟着追了出去。
“去你媽逼的使命,你們當初是伸張正義,現在他媽的就是犯罪!”犬牙抓住黑羽的胳膊,不讓他穿衣服,“黑石和蛇老板把我們這群狗日的運到流放島幹活等死,你他媽還說這是使命,這是你媽逼的——”
“犯罪?我們他媽的犯了什麽罪?我那麽多戰友都為這場任務犧牲,他們犯了什麽罪?”
“那只是你以為的他們犧牲了,要黑石頭死了倒還好,他要是沒死,保不準其他活下來的隊員就是他回去後一個一個幹掉的——”
黑羽一聽,怒火中燒,一拳砸在犬牙臉上,兇狠地吼道——“閉嘴!”
犬牙抓住黑羽的拳頭,吐了一口唾沫,繼續說——“我真是被你帶傻逼了,我現在算是想明白了,我他媽支持你去找,就是在支持你去送死!你信不信,你他媽只要見了黑石頭的面,過不了幾天你肯定就——”
黑羽揮起另一邊手,又給了犬牙一拳,“我他媽叫你閉嘴!”
犬牙的嘴角被砸出一點點血口,他一并抓住對方的另一邊拳頭,用盡蠻力将之摁在床上——“你不敢聽是不是?現在是我說,你他媽都不敢聽。等到黑石也對你說,我看你——”
黑羽猛地一翻身,把犬牙掀翻在地。他二話不說操起挂在一旁的衣服和褲子,憤恨地往身上套。
犬牙從地上爬起來,也沒再過去反擊,只是望着黑羽賭氣似的穿衣,冷笑一聲,道——“算了,反正我說什麽你也不信,你自己去證實吧。我不找了,我不跟了。我棄權,我過牌。”
黑羽把衣服穿好後冷冷地甩下一句“随你”,也沒再多看犬牙一眼,便摔門離去。
留下犬牙一個人赤條條地站着,過了好一會,犬牙才突然把桌旁的火機拿起來,狠狠地砸在地面上。
火機發出輕微的爆破聲,啪地一下,碎得七零八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