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我不明白。”黑羽說,他搖了搖頭,又喃喃地重複了一遍,“我……我不明白。”

他什麽都不明白,無論是他苦苦尋覓多年無果,現在卻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的黑石,還是明明被他緊緊抱着,現在卻被告知不在國內的犬牙,抑或是黑石對他說的那些話——是的,那些話他一句都不明白。

他聽得懂每一個字,但連起來的語句卻無法解讀。

什麽叫他的任務完成得很好,什麽叫流放島已經被蛇國重啓,什麽叫監獄拿來關押的是獅國的重犯,什麽叫若不是正巧被黑石撞見并救下,那犬牙招徕的襲擊便會要了他們的命。

黑羽問,誰襲擊的我們?

黑石說,正在查,但大概是你朋友的仇家。他去流放島之前有很多仇家,我不知道你清不清楚。

黑羽又問,我在哪裏?

黑石說,你很安全,你在狼國境內,外面是我的兵。我不會讓你有事,你放心。

黑羽又搖搖頭,他捏緊手中的杯子,盯着水面泛起的漣漪——你是黑石嗎?你……你真的是黑石嗎?你真的是那個獅國的黑石,現在活生生地站在我眼前嗎?

黑石坐在病床邊緣,握住黑羽的手。

他讓黑羽把頭擡起來,看着自己——“是我,你沒有在做夢。”

唉,可是這感覺怎麽比夢還虛幻。

黑羽有千言萬語,他想說這些年找得好辛苦,可就是尋不到蹤跡。他想說為什麽黑石不給他一點點信息,讓他漂泊又被抓捕。他還想說難道獅國的分裂能那麽容易接受,難道他現在就能毫無愧疚地坐在狼國的官位上,說服過去,說服自己?

可是他什麽都說不出來,黑石握住他手的一刻,黑羽的眼眶突然一熱,眼淚就這麽毫無征兆地湧出。

黑羽掐住自己的眉心,逼着自己繼續彙報。

他說那個島确實在做着反人類的軍事實驗,我查到了建築材料的問題,我知道剩餘的屍體在哪裏。我遇到了轟炸,很多年前遇到了一場鋪天蓋地的轟炸……但我還能找到剩餘的證據,我能帶你去把真相揭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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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喉嚨劇痛無比,強烈的哽咽讓他吐字艱難。可他還在逼着自己說,他又說島上的管理很有問題,我知道有證人能證明他們服刑後被殺害的真相,上面還有非法販賣的奴隸,我就曾經被當成奴隸買過去,任人屠宰,任人欺淩。

黑石抱住黑羽,用力地捋着他的後背。

他說好,好,我等你恢複,我需要完整的口供,我要知道你究竟查到了多少,評估我們有多少勝算。但在此之前你要好好休息,只有你盡快康複,才能跟我一起把這件事做到底。

黑羽在黑石的肩頭哭了,他還是沒有忍住,歇斯底裏地嚎啕起來。

他渾身的肌肉和筋骨都跟着抽痛,迫使他狠狠地把眼睛壓在黑石的衣服上。

他終于見到這個人了,雖然聽不明白的對方說的話,但到底了卻了多年的心願。黑石果然是存在的,果然是活着的,果然在等他回來,等他完成任務,等他一并走向使命的終端。

一切都和黑羽預計的一樣,盡管他仍感覺有一些陌生的東西摻雜進來,可他現在腦子和心裏都很亂,他沒法辨析清楚。

片刻之後,他推開了黑石,他還有一個很大的疑惑沒有解開,“我在流放島上看到你坐着蛇老板的飛機,那……那是你嗎?你……你是不是已經查到——”

“是,”黑石肯定地回答,強忍着心髒的揪痛,“但我現在還什麽都不能說,事情比你想象的要複雜。等你好了我會慢慢告訴你,并且讓你知道你所作的貢獻有多大。”

這麽一說,黑羽放下心來。

黑石沒有背叛他,沒有背叛所有的戰友。他仍然是多年前的那個黑石,即便他比想象中成熟和冷靜了很多,很多。

當黑石徹底地從病房出來之後,他繞出了住院大樓,走到小花園的側旁,直到确定周圍沒有閑雜人經過時,才再次撥通了老蛇的電話。

“他說有證人,看來從島上跑的不止犬牙。”黑石開門見山地道。

“我知道,我會讓人沿路往回查,”老蛇簡要地回應——“還知道什麽?”

黑石輕輕抽一口氣,“我不确定,我等他狀态好了,讓他彙報時再問問。”

“我讓你說的話都說了嗎?”

“來不及,他現在腦子亂得很,我一下子讓他接受那麽多信息,即便他不懷疑我,估計也聽不明白。”黑石解釋,停頓了一下,又說——“你那邊怎麽樣,那個傭兵還活着嗎?”

“活着,但還動不了。”老蛇道,“但做他的工作不難,就是老惦念着要見你那戰友。”

“嗯,我這邊也一樣,”黑石嘆氣,“我早說把他幹掉就完事了,要不到時候還得讓他倆——”

“這家夥就是引起暴亂的主導之一,他能從島上跑出來,一路從南邊跑到狼國,能從九年內戰活下來,還他媽過了三年傭兵日子,你覺得我該随随便便把他幹掉?你覺得你能頂他的用?”老蛇估計也有些疲憊,被黑石一說,語氣變得不耐煩,話裏的內容也尖銳起來。

黑石聽罷,心裏很不舒服。前幾句他都能認可,但最後一句卻讓他非常不爽。

“我不能,換做我早死了。”黑石冷冷地反擊。

老蛇沒把矛盾激化下去,他沉默了幾秒,最終道了句——“算了,你管好你戰友就行了,我這邊自有安排。”

老蛇主動挂斷了黑石的電話,讓黑石胸腔堵着一口氣。雖然按照官位來說,黑石比老蛇的要大,老蛇不過是個生意人,在蛇國一官半爵都沒有,但黑石卻知道一切最終都由老蛇說了算。

無論是讓他戰友活着,還是讓那老兵不死。無論是讓黑石接受自己另尋新歡,還是逼着黑石對黑羽進行二次利用和欺騙。

黑石沒有說不的權力,不僅如此,他還要一點一點地讓黑羽認定——老蛇和之前流放島的人體實驗無關,而現在的流放島也和被轟炸之前的不一樣。

黑羽調查流放島是正确的事,而現在黑石要讓他認識到——守護流放島,也是正确的事。

那幾天是黑羽和犬牙幾個月以來分別最久的幾天。他們各自躺在病床上,望着白中透綠的牆面發呆。

黑石沒有一直陪着黑羽,确定他醒了之後便讓兩個老兵看守在門外。他要等黑羽徹底恢複了才能好好談話,而在此之前,他得回自己的部門複命。

其實他是不樂意外頭那兩個人幫忙的,黑石和他們不對付。

那兩個人原先也是士兵,經歷過兩年位于前線的戰争。

不過他們打的是外仗而非內戰,原本不屬于陸軍編制,從一線退下來後覺着他們是可用之才,和上頭又有點關系,便讓他們轉入陸軍了。

那時候打外仗的人看不起打內戰的,上戰場的又看不起內部維穩的。從一線運回來的人沒剩幾個,能回來的基本上身上都挂着各種獎章。本來是直接把他們運回蛇國,但蛇國沒什麽打外仗的領導了,剩下的都是搞內戰搞得風風火火的。以至于兩人不怎麽受管,上頭也不怎麽敢管。

所以他們在指揮部沒待多久,雙方都不滿意。合計了半天,本來打算把他們支去管理軍火或訓練新兵,但他倆壓根不吃這套,拍拍屁股竟直接從裏頭退了出來。也不知從哪搞的資源,趁着戰後大興土木,搞了個工廠,做鋼鐵實業。

戰争結束,公共建設到處都是,他們的生意也很紅火,蛇老板和他們有多次往來,也參與了基建籌劃,一來二去,越來越熟悉。

蛇老板也十分欣賞甚至敬佩他們的身份,他們也能從中得到心理和口袋上的滿足,所以合作越來越緊密,也越來越深入蛇家的産業。更不用說其中一人的父親和老蛇的父親是故知,勉強也算得上有上一輩的情感基礎在,合作起來也更容易,幾乎是一拍即合。

但黑石不喜歡他們,他們也從來不把黑石放在眼裏。

這兩個人一個叫北風,一個叫九萬。

北風還好些,雖然平日裏一副十分冷漠的态度,但基本的禮貌還是有的。雖然瞧不起黑石,但他嘴上不說,也不和人讨論。實在心裏頭不爽,也就頂多趁別人不說完話,直接走出門抽根煙舒服舒服。

九萬就不一樣了,九萬是個醉鬼。成天酒壺不離身,不爛醉不回家。一喝醉,就大着舌頭說當年他們響當當的十三幺小隊,每個人怎麽怎麽威,北風又如何如何所向披靡。當然他從不說自己,雖然他是個副手,也算隊裏的領頭人,但他把所有功勳都推給北風,哪怕北風從不接受。

九萬大不了黑石多少,但向來不理會黑石的問話和命令。在他的眼裏只有北風和蛇老板在或不在,黑石是誰,他不想知道。

老蛇讓他們兩個幫忙看一下,也是因為他們有個老戰友這段日子在這裏住院。當時蛇老板把計劃和兩人一說,九萬就呼着酒氣說沒事沒事,你送來我們一起看着,不麻煩。

但等到黑石想和他們再确認一下時,九萬就變了态度。他悶了一口酒,皺着眉頭打量黑石,突然笑起來,噴了黑石一臉酒臭——你的人要我們幫看?我們看起來很閑嗎?

黑石壓着怒火,不與九萬發生沖突。他知道九萬怎麽看他,九萬覺着他不過就是蛇老板身邊的一個男寵,連軍人都算不上,更沒資格交代他們做事。

黑石看向北風。

北風此刻正坐在病房外頭的排椅上,見着九萬又找黑石不是,便站起來朝黑石點點頭,他說老蛇交代過的,我們知道。有什麽異變會第一時間通知你,放心吧。

北風望着黑石離開的背影,直到他消失在活動門後面,才把九萬拉下來坐在旁邊。

“你不要成天對黑石這個态度,蛇老板不好做人。”北風說,本想抽出煙點一根,忽然想起自己在醫院,又悻悻地把打火機收起來。

九萬也沒接話,繼續一口接一口喝酒。時不時發出舒爽的呻吟,甚至想從北風的口袋掏火機。

北風推開他的手,指指病房的門,問,“這裏頭是老蛇什麽人?”

“流放島的,聽說參與過那個計劃。”九萬說,他左右看看确定沒有醫生護士在旁邊查房,才又接着道,“你知道,那個火藥計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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