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2)
說,“也是,你們都有孩子了,放不下也很正常。”
黑石走到窗邊,把窗戶打開。
鷹國的夏天不熱,和狼國的春季有點像。沒有狂風大作的雷雨,也沒有把人曬化了的烈日。
他回想着小女孩坐在桌邊畫畫的樣子,到底也有五年沒見了,不知道那女孩長到多高了。如果那是他的女兒該有多好,若真是如此,有了盼頭,或許他也不會把日子過成這樣。
過了片刻,他回過頭來,對刀疤道,“嗯,你說得對,我該回去看看。”
(2)
黑石回到蛇國的那一天沒有找到女人和孩子,一經打聽才知道她們搬到了老宅裏。
女人在電話裏沒和他說,他也沒有把自己回國的消息提前告知女人。見得到就見,見不到也沒什麽大不了。
他乘車前往老宅,一路上望着窗外蛇國首都的風景。這裏變得比過去更繁榮了,人口也比五年前增多了不少。以至于他還小小地在路上堵了一會,到老宅時已經是中午了。
而當看到那一棟熟悉又陌生的建築之際,他竟一時邁不動前進的腳步。
這裏留着太多的記憶,多到他還沒有靠近,就被洶湧的記憶碎片席卷了全身。
這是他和老蛇無數次幽會、無數次性愛、無數次争吵爆發的地方。
他看到了老蛇停在門外的車,而他再一次選擇了回避。
他在屋外站了很久,等到老蛇從屋裏出來,再坐上那輛黑色的轎車揚長而去後,他才遲遲地上前敲門。
為他開門的是一個陌生的男人,黑石看到對方的剎那,心髒猛地揪緊。
他一直以為自己能接受老蛇的新歡,畢竟那是必然會發生的事。他已經離開那麽多年,老蛇沒有理由為他等待和煎熬那麽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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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想象和現實總是相去甚遠,以至于胸腔鈍痛,髒腑翻騰,可張張嘴,黑石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男人的個頭很高,和自己差不多。看得出他比黑石年輕一些,至少臉上沒有那麽多難看的皺紋,兩鬓也沒有愈發猖狂的白發。
他穿着一件短袖,好看的肌肉線條在恤衫下若隐若現。
是,老蛇喜歡這種類型,多年來口味都沒改變。他總是喜歡軍人,無論是之前的小張,還是之後的自己,抑或是現在取代黑石的地位,站在小宅門口的男人。
男人問他找誰,語氣平和,态度自然。
可黑石還是說不出話,他有掉頭就走的沖動。但還好他沒來得及反應,屋內的女孩便發現了他。她興奮地喊了一聲“叔叔”,黑石才猛然回神,并迅速地把視線從男人臉上移開。
命運仍然對他網開一面了,雖然女孩都喊着叔叔,但迎上來的女人卻告訴他,不是的,這個男人和老蛇沒有關系,這是她自己的丈夫,他們去年結的婚。
“孩子的父親沒有意見?”與女人在小廳裏談話時,黑石問道,他瞥了一眼在廚房忙碌的男人,目光又轉回女人臉上。
“老蛇變了,”女人笑起來,她的眼角也多了不少魚尾紋,“可能是老了。”
人一旦老了,便會慢慢地放棄很多當初的執着。那些不可原諒、不可妥協的事,也開始變得可以接受。
黑石點點頭,他也一樣。雖然自己沒有意識到,但或許他願意再踏上這片土地,也是讓過去真正成為過去的第一步。
“你還想着他。”女人敏銳地說。
女人對感情的探知永遠比男人要細膩,即便黑石連老蛇的大名都沒提,她也能看穿他的想法,當然,她也能看出老蛇的想法。
所以當她勸黑石快走時,她相信老蛇還放不下。所以老蛇會計較,會追捕,會輾轉反側,會把瓜強擰下來也要放在身邊。
可她現在卻說——“你可以去看看他。”
“你不怕我再走不了嗎?”黑石笑道。
女人搖搖頭,“我說了,他老了。現在的他,大概沒有力氣強行把你留下。”
女孩從屋外跑進來,坐在黑石的旁邊。她已經長得很高了,幾年時間,讓她從一個稚嫩的娃娃出脫成一個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打斷了母親和叔叔的談話,興致勃勃地問着國外的情況。
她沒有去過鷹國,而她聽說——“鷹國有一個巨大的游樂場,是這樣嗎?”
“是。”
“上次爸爸帶我去象國的游樂場了,是比那個還要大嗎?”
黑石笑了,“是。”
“那你帶我去吧,”女孩的眼睛裏迸射出耀眼的光彩,“叫上爸爸一起。”
黑石望着小女孩期待的表情,不知如何作答。
(3)
黑石在蛇國待了兩天,第三天便乘飛機折返鷹國。
他沒有變道去看老蛇,雖然內心的動搖比之前更甚,但仍然無法徹底說服自己這麽做。
老板刀疤見着他的面,咧嘴笑開,說你這不回來了嗎,你還指着那女人能拿刀捅死你?
黑石沒接話。
他确實以為這一次回去很有可能遭到老蛇的堵截和阻攔,但事實上什麽都沒有。女人和孩子的話在他的耳邊盤旋着,她們對老蛇的态度的改變讓黑石産生一種說不清的感覺。
過了三四個月,黑石又回去了一次。這一次他把小女孩接走,一同帶到了鷹國的游樂場。他向刀疤請了一周的假,陪着女孩在鷹國首都玩了個遍。
女孩很開心,她笑起來似乎都能發光。
她已經十三四歲了,愈發成熟的五官也讓她和她那英俊的父親更加相像。大大的眼睛,狹長的鼻子,還有薄薄的嘴唇和濃密的眉毛。
她或許不是标準意義上的美女,她也時不時和黑石抱怨自己的眉毛太濃,形狀也太淩厲,嘴唇更是太薄了,幾乎像沒有一樣,她想要變得更漂亮,這樣才會有更多的男生喜歡。
可是黑石不這麽想,在他和老蛇的心中,女孩就是最漂亮的,她是他和老蛇之間為數不多的牽連。
黑石想起自己第一次見到老蛇時,那人也是這麽笑着,手裏夾着一根煙,酒杯則擺在手邊。他招手讓黑石過來,坐在皮沙發裏的他耀眼得令黑石難以直視。
黑石不會承認自己在見對方第一面時,就被老蛇迷住,哪怕那時候他根本不知道老蛇是什麽人,也不知道之後他會被對方如何馴服。
他只是單純地喜歡着他的眼睛,鼻子,嘴巴,還有他被煙酒浸泡,微微發啞的嗓音。
或許之後他們确實有很多很多的分歧,無數的不純粹的條件将他們越纏越緊,可當一切回到最初的一天,回到最早的那一刻時,仍然有一些美好的東西如烙印般燙下,在記憶的深處閃閃發亮。
或許錯是錯在他們生活的時代,以至于他們不可能幹幹淨淨地在一起。
可回頭想想似乎又并非如此,畢竟倘若他們真的是幹幹淨淨的兩個人,也未必能相互吸引。
黑石把女孩送回家的那一天,女孩又問了老蛇的事。她問黑石為什麽不叫爸爸一起來,爸爸和她說過也想去鷹國的,他肯定也想看看那個游樂園。
“他去過。”黑石摸了摸女孩的腦袋,女孩的馬尾辮已經長到了後背。
“他去過嗎?”女孩詫異,“可他說你不讓他去,所以他不能去。”
黑石一愣,手停在女孩的腦袋上。
但女孩沒有就此打住,對于孩子來說,這似乎并不是什麽難以啓齒的問題。
所以女孩繼續追問着,問黑石為什麽不給爸爸去,為什麽不和爸爸一起來看他,為什麽現在去爸爸住的地方,都見不到叔叔了,是不是叔叔已經不在爸爸的公司上班,不和爸爸一起住了……
黑石答不出來。
離開了那個家,黑石神使鬼差地來到了老蛇的公寓樓底。
聽女人說,老蛇離開後一直住在自己的兩層公寓裏。他不怎麽去那幾棟別墅,他說太大了,有時候一個人待着不舒服。
女孩放假時偶爾會到公寓裏陪老蛇幾天,而女人從來沒有去過。
黑石本想問問女孩,裏面除了老蛇之外還有沒有其他人,但他問不出口。
他在公寓小區的長椅上坐着,無數次地想走到電梯裏摁下按鈕,可他從天亮坐到了天黑,看到老蛇住着的那一層亮起燈,然後又慢慢熄滅。
最終黑石離開了那裏,他仍然沒有勇氣面對老蛇,不知道該說什麽,該做什麽,也不知道一旦踏進了那間房子,他是否還有膽量與魄力再走出去。
(4)
所以黑石猶豫了三次,才最終見到老蛇的面。
他思量了很久,權衡了許多,可有時候感情就是這樣,一時間的沖動便摧毀了所有的運籌帷幄。
他是第二年冬天突然飛回蛇國的,他沒有去看那對母女,也沒有随便找家旅館住下。他一下飛機就直奔老蛇的公寓,甚至沒想過對方在不在家。
他沒有帶任何行李,口袋裏只有手機和錢包。
他摁響了門鈴,忙音響了很久,最終才傳來老蛇的聲音。
那嗓音聽起來像喝了點酒,喂了幾聲。
熟悉的聲音一響起,黑石心髒的某一處便擰得疼,疼到他喘不過氣。所以等到通訊快斷掉時,黑石才遲遲地道了句——“是我。”
老蛇沉默了,他也很驚訝。他萬萬沒有想過黑石會主動來找他,即便真的來找,也不會是一個十一點過後的雪夜。
電梯門關上時,黑石只聽得到自己的心跳。他為兩人的再次見面模拟了千萬種場景,可真正見到的這一天,卻什麽都沒有準備。
黑石是狼狽的,他連圍巾都沒有戴,肩頭還有一層薄薄的雪。
他的面頰凍得發紅,嘴唇卻已經有些紫色。
老蛇把門打開的一剎那,屋內的暖氣朝黑石撲來。
老蛇也是這樣定定地望着他,過了片刻,他才側了側身子,讓黑石進門。
他給黑石倒了一杯酒,讓他暖暖身子。再遞給他一包煙,讓他緩解緩解疲勞。他沒有問黑石是怎麽來的,也沒有問他要做什麽。一切準備妥當後,老蛇只是坐在沙發的另一側。
電視機開着,播着一個電視劇。
整個客廳只開了一盞小小的、橘黃色的燈,屏幕上的光線讓房間忽而變綠,忽而變藍。
黑石喝了兩口酒,又抽了一根煙。似乎這并不是一場久別的重聚,而是一如既往地忙完一天,回到家之後的小憩。
兩人坐了一個多小時,沒有提一句正事,當然,他們也沒有正事。偶爾老蛇會說說劇情,偶爾光線會打在他眼角的皺紋和斑白的兩鬓,偶爾他跟着情節笑一笑,偶爾又淺淺地嘆一口氣。
黑石環視了一下公寓的環境,這裏和他走之前沒有太多的變化。只是那時候老蛇多愛把燈開着,哪怕沒有人在,也會留一盞小燈。但現在二樓卻一片漆黑,只有側旁的酒架比往時更滿當,多了更多的品種和數量。
電視劇結束了,老蛇便站起身來。他走到客廳的落地窗前點了根煙,遠遠地望着街道外燈火輝煌。
黑石坐了一會,也跟着走了上去。他看着老蛇比過去更加清瘦的背影,腦子一片混沌。
他們是經過了多荒謬的一段,可現在卻尋不着當年癫狂的蹤跡。
他曾無數次地從後面抱住老蛇,抱住那個讓他着迷不已卻又恨之入骨的存在。可現在黑石所有的力氣只夠他往前走兩步,而他的手舉起來,卻怎麽也落不到對方的腰上。
所以老蛇抓住了他。
老蛇總是知道他要什麽,知道他想什麽。所以即便沒有被碰到,老蛇也能準确地握緊對方的手指。
黑石沒有掙脫,而老蛇也沒有回頭。他只是狠狠地拽着黑石的手,牙關咬得咯咯響,手勁大得要把指骨碾碎,而指節上戴着的戒指硌得黑石生疼。
老蛇的肩膀在微微地顫抖,但他依然記得在恰當的時候把煙灰彈一彈,在一根煙燃盡時把煙蒂滅掉。
最終,老蛇放開了黑石。他目不轉睛地盯着外頭的景色,黑石也體諒地沒有去看他的表情。
那天晚上老蛇沒有留,黑石也沒有走。
他們什麽都沒有說,只是躺在一起,就像躺在塹壕中,望着一隅布滿晨星的天際。戰火在他們的耳邊越來越小,或許再熬幾個小時,就能等到晨曦的降臨。
第二天早晨老蛇醒來之際,黑石已經沒有了蹤影。
他睡得很安穩,就像很多年前一樣。
天空确實放晴了,湛藍的天空像一塊沒有波瀾的湖面。
老蛇把窗簾拉開,冬日的陽光便如箭一樣射進了晦暗的卧室裏。
番外三:燃料
(犬牙x黑羽)
(1)
黑羽很燃,是典型的燃系選手。就是屬于一開局第一個沖在前面,不管對方有多少火力,上去就是硬肛的那種。
犬牙為此很苦惱。
雖然在流放島的時候他就知道黑羽很燃了,但那是特殊時期。特殊時期特殊狀态,犬牙可以理解。
可現在他們已經有了一輛摩托車,一輛三輪車,一輛手扶拖拉機還有一群雞之後——犬牙覺得上述幾樣東西可以暫時替代他的一貓一狗一牛一馬的夢想——黑羽還是很燃,這就讓犬牙不解了。
何況黑羽的燃不僅僅是看到不公正的事情一定要插一腳,甚至還不知道那件事公不公正,他都想先在兩肋插幾刀。
犬牙統計了一下,這一年來他們從果園出到城裏總共十五次,每次停留三至五天。
期間黑羽抓了五次小偷,打了兩場群架,掀起了一場酒後鬧事,以及——扶老奶奶過了一次馬路。
以至于後來犬牙都不怎麽想跟他出來了,他覺着黑羽不見血就不興奮。
當然這也有好的一面,畢竟黑羽的燃也燃到了床上。
什麽叫不開發則已,一開發驚人。犬牙和黑羽磨合還不到兩年,黑羽在床上的勁頭就足夠把犬牙的老腰累壞了。
黑羽比犬牙年輕,前一天晚上打兩炮,第二天照樣精神抖擻,爬樹摘果,開着拖拉機突突突突到處跑。
但犬牙就不行了,每天撸一發算是常态,但每天撸兩發,第二天他就特別困。
他買了點補品回來,平日也多吃韭菜,但還真做不到第二天照樣扒光上衣,在果園裏與一筐一筐的果子酣暢淋漓地肉搏。
所以他們前兩天稍微休息了一會,而看似黑羽的火焰控制不住了,內心的小宇宙要爆發了,即便什麽事都沒發生,他也要自燃起來了。
此時他應該老老實實地和犬牙坐在攤前吃東西的,犬牙給他加了鹵蛋、鹌鹑蛋、下水、牛肉,還有一些烏七八糟的不知道叫什麽的青菜或配料,小小地堆得山那麽高。
他以為這樣能讓黑羽安分點,到底吃撐了,血都往胃裏去,人就會覺得疲倦,不容易熱血上頭。
可是黑羽已經盯着街對面那兩個人好一會了。
現在犬牙很緊張。
他十分擔心黑羽突然啪地把餐具拍在桌面,唰地從座位站起來,二話不說就沖到外頭去,也不管別人争的是啥,先把兩人扯開再說。
犬牙有點理解為什麽黑羽漂泊在外那麽多年,沒什麽朋友還惹了一堆麻煩。
犬牙打算和他聊一下天分散注意力,至少讓他別看外頭。
于是犬牙說,這蛋還成吃嗎?
黑羽說成。
犬牙又說,那小的幾個蛋成吃嗎?
黑羽又說成。
犬牙啧了一聲,拍拍黑羽的臉讓他把目光收回來,“看什麽看,你老公坐在對面,你瞎雞巴看什麽呢。”
黑羽有點懵,他的腦細胞大概在集中辨析外頭那兩人在做啥,所以沒意識到犬牙在語言上又占了一下他便宜,還傻傻地“哦”了一聲。
“專心吃飯,”犬牙說,“吃飽了有力氣幹活。”
黑羽低頭看了看碗,又看了看外邊,最終低頭猛地扒了幾口,一下子把碗裏的牛肉和蛋扒掉大半。
這時外面兩人争執的聲音更大了,連犬牙都忍不住瞥了一眼。
(2)
其實那兩人吵了有一陣子了,黑羽和犬牙還從他倆身邊走過。他們由街的一頭一路吵過來,一個追,一個走。直到犬牙和黑羽走進餐館,并在餐館裏點了吃的,吃的還熱氣騰騰端上來了,他們卻仍在推搡和争辯。
追在後頭的那個人穿得不太好,牛仔褲都被洗退了色,手裏還提着兩個飯盒。另一個則穿得挺體面的,西裝外套脫了搭在胳膊上,白襯衫幹淨得有點反光。
追的那個好像想把飯盒給他,臉上堆着笑。但顯然他情商很低,連他媽犬牙都看出對方不想要了,他還一個勁地往前跟。
而走的那個面露嚴重的不悅,每一次路人朝他投來好奇的目光時,他的眼神都很閃躲,看樣子并不想讓別人知道他和後頭的人認識。但礙于情面,又不好當場發火,只能一個勁地擺手讓對方走,自己再時不時指指手表,好像在說時間來不及了。
說實話看到這樣的場景犬牙也不太舒服,暫且不說這兩人是什麽關系,朋友也好,兄弟也罷,即便是下屬向上級獻殷勤,那這上級也确實太不給面子了。其實他收了那個盒飯又怎麽樣,若實在不想吃,等對方走了,轉個背丢垃圾桶不就完事了。
可那穿襯衣的偏不,飯盒幾次都遞到他手邊了,他硬是不願意接過去。
到了最後,也不知道是不是動作太大了,飯盒打在了地上,裏頭還漏出了一只雞腿。
兩人都愣了一下,氣氛瞬間變得尴尬。
穿襯衫的表情變得有點愧疚,但反而是穿牛仔褲的那個讓他先走,大致态度是這吃不了了,趕時間就快去吧。
彼此僵持了一會,穿襯衫的還真的就走了。
而從始至終穿牛仔褲的都沒有表露出不快,等到對方走了,才把打了的飯盒撿起來,丢進垃圾桶。
犬牙淺淺地“啧”了一聲,正想扭頭跟黑羽說話,黑羽則直接“啪”地一下再“唰”地一下,還不等犬牙開口,他就風風火火地沖出了餐廳。
犬牙深深地、無奈地吸了一口氣。
沒有身份證明的時候黑羽還有所收斂,現在有了身份證明,黑羽還真他媽像火柴一樣,随時準備路見不平、拔刀相助。
(3)
所以事情之所以變成這樣,歸根結底都是黑羽的錯。然而犬牙還不能說,以免黑羽下不了臺,回頭還跟他生氣。
此刻犬牙又回到了餐館裏,不僅是犬牙,還有黑羽,以及那個牛仔褲。除了黑羽和牛仔褲的腦袋上多了幾個包以外,一切正常。
當下三個人面前擺着三只裝得滿滿當當的碗,而犬牙卻沒了胃口,只想抽煙。
半個小時之前,黑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那個白襯衫扭送回頭,要他向那個牛仔褲道歉。
那白襯衫莫名其妙,一邊想從黑羽的手中掙脫,一邊不停地解釋着什麽。但黑羽當然不聽,他就覺着白襯衫欺負了牛仔褲,所以他要主持公道,要代表月亮懲罰他。
可偏偏當牛仔褲擡頭看到黑羽生拉硬拽着白襯衫回來時,他竟突然加速,像離弦的箭一樣朝黑羽沖去,并忘恩負義地和黑羽扭打成一團。
黑羽更懵逼了,但那小年輕的體力很要命,雖然沒有什麽格鬥技巧,但死乞白賴地和黑羽纏在一起,最終也逼得黑羽松了手。也就在這時,牛仔褲竟立馬把白襯衫扶起來,攔在黑羽和白襯衫之前,怒氣騰騰地瞪着黑羽。
犬牙心說好樣的,黑羽又一次幫倒忙了,趕忙加快腳步從街對面沖過去,一邊拉着黑羽,一邊向那兩個人打着圓場。
犬牙真覺得這一餐飯吃得艱難。
經過一番解釋,證明事實确實如犬牙所料,黑羽這一次拔刀相助還真是拔錯了,刀才剛剛出鞘,他想平反的人反而把罪魁禍首護在身後。
所以黑羽和這個牛仔褲一樣沒有眼力見,根本看不出那兩人的關系非比尋常,還非得要白襯衫說句對不起。
犬牙輕笑,黑羽他媽都沒對自己說過幾句對不起。
當然,犬牙依然不能點明。因為當黑羽聽着牛仔褲解釋兩人是認識的好兄弟,也并沒有鬧矛盾後,空氣突然安靜了下來。
黑羽表示很尴尬,繼而尴尬了片刻之後,幹脆地轉頭,對犬牙吼了一句——“我說了我不上,你非得讓我上!你看,上錯了吧!”
說完頭也不回地往餐館走。
犬牙一愣,趕緊抛下兩人,追着黑羽而去。
也就在這半小時裏,他忽然十分能理解為什麽牛仔褲不發火了,因為他也是一樣,他也不可能對黑羽發火。
(4)
白襯衫走了一會,牛仔褲也推門進來了。他四下環顧了一下,找到犬牙和黑羽的位置。他朝犬牙笑起來,犬牙則招手讓他過來一起坐下。
不打不相識,犬牙拉了張椅子讓他一起。
犬牙覺着那人不像壞人,雖然有點楞頭楞腦,面頰和脖頸也帶着點傷疤,但他的笑容是憨厚的,有着這種笑容的人不是傻子就是好人。
牛仔褲當然不是傻子,他說他叫火炮,那個穿白襯衫的朋友是他朋友,叫阿傑。阿傑趕時間,但他見着阿傑沒吃飯,他又正巧在附近幹活,沒打招呼就給阿傑帶飯過去。
“他不喜歡我在大庭廣衆下靠他太近,所以不接也正常。”火炮說,說着指了指遠處一棟比其他樓更高的大樓,自豪地說,“阿傑就在裏面工作,他要趕去那裏開會的。”
犬牙和黑羽對視了一眼,沒接話。
那棟樓是一所醫院,聽說蛇家為這所醫院提供了不少贊助。不過他倆很默契地沒說出口,畢竟誰也不想再觸及那一段記憶。
“你多大了?”犬牙換了個話題。
“二十三。”火炮笑呵呵地回答,胳膊肌肉上汗涔涔的。
“剛來這裏?”犬牙又問,他聽着火炮的口音不像象國人。
“對,來了一陣。”火炮又笑呵呵地說。
犬牙皺眉打量了他一下,道——“在哪幹活?”
“就是和這裏隔着幾條街的那個阿金鋪,你們聽說過嗎?挺大的一個鋪子。”火炮興奮地道,兩眼放光地看看犬牙,又看看黑羽。
犬牙哈哈大笑起來,他說知道知道,就是那家很大的賭鋪嘛,沒事他也會去玩幾把。但他沒說的是前兩天他還跟阿金喝酒來着,看來阿金又擴充人手了,阿金果然就喜歡這種又憨又能打的年輕小子。
本來犬牙就覺得挺不好意思的,黑羽平白無故和別人打了一架,怎麽說這一餐飯都得自己請,何況對方還是阿金收的小弟。
但這小子是個好小子,吃飽喝足,臨走時還硬是把口袋裏的幾塊碎金幣擺在桌上。
等到他徹底出了門,犬牙才有些無奈地道,“你看,又一個傻小子。”
“什麽意思?”
“還能什麽意思。”犬牙笑笑,沒跟黑羽解釋。
黑羽也沒問,這一次聽話地跟在犬牙後面,他知道自己理虧,所以整個買日用品的過程都沒惹事,安安分分地直到随犬牙回了果園。
(5)
晚上的時候犬牙喝了幾杯酒,忍不住又提起白日裏見到的那兩個人。
他跟黑羽說以後真的別插手別人的事了,萬一惹了不該惹的麻煩,他們倆确實不好收拾。而且世界就那麽小,雖然現在象省變成了“國”,但地盤是沒變的。何況又是在丘陵城,丘陵城裏有很多阿金的人,黑羽要惹了事,那也是給阿金添麻煩。
黑羽本來不吭聲,到了最後仍然忍不住低聲嘟囔,說他就見不得仗勢欺人的場景,那讓他想起不好的東西。
犬牙安慰他說,我知道你做奴隸的日子吃了不少苦,所以我們才要小心地遠離紛争。你總不希望得來不易的太平日子又毀了吧?我年紀大了,折騰不起了。
黑羽點點頭,過了一會,他突然抓了抓犬牙的胳膊,道,“不是我以前,我只是……”他咬咬牙又皺皺眉,最終長長嘆了一口氣,有些憤懑地道,“我看到阿傑那樣的人就會想到黑石,我始終不知道他是怎麽讓你、讓你——”
黑羽沒說完,他說不下去。
其實他對自己的奴隸生涯沒有記恨,這是他的選擇,所以他必須承受相應的後果。但他始終過不去的愧疚,就是黑石最終擺犬牙的那一道。
他沒有聽到黑石與犬牙的交談,也沒有看到犬牙上拳場的一幕,但他們見過九萬和北風很多次,他能從他們的描述中得知當時的情況有多兇險和慘烈。
他的心中有一股怒火,他沒有辦法說服自己把黑石殺死,可也始終無法消磨對犬牙的歉疚。
他無法想象如果犬牙真的在那一天死了,那事後得知真相的自己會怎麽樣。他會不會報仇,會不會崩潰,會不會突然不想再往前走,而将一切終止在原地——他心裏都沒數。
在經歷過這一切之後,犬牙已經成為了他新的也是唯一的家人,而如果他連犬牙也守不住,那他大概真的是個廢物。
犬牙看出了他的心思,捋捋他的胳膊。
是的,黑羽是生氣的,他看上去已經原諒了黑石,但有些東西卻沒有辦法過去。
犬牙會嫌棄黑羽的惹是生非,會讨厭他的頑固與偏執,會為他持有的信仰與堅持不屑一顧,但最終他還是會給黑羽善後。黑羽是很燃,但也正是因為這一份燃,才讓犬牙看得到周圍沒有暗透,也讓犬牙有開始新生活的勇氣和信心。
歸根結底,他就是追在後面跑的那個,他怎麽可以對走在前面的黑羽生氣。
當然了,犬牙永遠也不會忘記得了便宜之後的犯賤。他清了清嗓子,鄭重地說——“你要真覺得對不起我,說兩句好聽的給我聽聽。”
言畢,犬牙猥瑣地笑出一臉褶子,還不懷好意地摸了摸黑羽滿是老繭的手。
不管他是否能确定黑羽的心思,他還是想聽那句話的。人都是這樣,哪怕說出來的那一刻他也會擺擺手,罵對方怎麽那麽肉麻。
只不過這是黑羽永遠點不亮的技能,所以黑羽只會回答他——“滾你媽逼。”
說着把手抽回來,自己悶了一大口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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