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樂正洺妄（四）
我回到我的房間，從書案，窗戶，珠簾上一一拂過，一塵未染。忽然，有什麽滾到我的腳邊，低頭一看，是一個圓潤剔透的果子。
我順着它來的方向看去，蕭洺提着一個籃子，正站在門口。
“你回來了。”
“你回來了？”
兩人異口同聲，卻是不一樣的音調，着實有趣。
我将果子撿起，對她狡黠一笑：“我偷偷來看你，別讓掌門師兄知道。”
“什麽都變了，回來幹什麽。”
我環顧了一下四周，小聲道：“好像……都沒有變。”
蕭洺放下果籃，指着旁邊一盆花道：“你看它沒變，卻不知它已花開花敗了多少次。”
聞言，我不由捂住胸口：我這顆心，依舊跳動，也是不知死而複生多少次。
擡眼，蕭洺正盯着我手的位置。她道：“昆侖之心是你，怎會讓麒煇當上掌門？”
我一驚：“你怎麽知道？”
“或許比你知道的多。”
蕭洺轉身去拿果盤，我在她身後目瞪口呆，甚至冒出一些慚愧：“我确實知道不多。”
“無知是福。”
蕭洺回來，手中端的是我最愛的盤子。我将手上的果子給她遞過去，被她推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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恭敬不容從命，果子在我手裏閃閃發光，我随便在衣服上擦擦，大咬下一口。蕭洺聽到清脆的聲音，轉頭看我一眼，我道：“好久沒吃怪想的，我吃相難看，你別瞅我。”
蕭洺一手将果盤布到桌子中間，一手從籃裏拿出裝不下的果子，同樣在身上擦了擦，默默啃下去。
眼下她的一舉一動，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蕭堯究竟将蕭洺置于何種境地？他煞費苦心複刻一個砟樂出來，簡直喪心病狂。念及此，再喜歡的果子，此刻在嘴裏也味同嚼蠟。
蕭洺察覺我盯着她看，擡手将果殼扔至窗外，果殼落在外面那棵樹的樹根下，與其它早已腐爛的果殼滾在一起。幾乎是同時，我也将果殼扔出去，最終與蕭洺的滾在一起。
蕭洺忽然就笑了，她看着窗外道：“怎麽樣，我是不是很厲害，可以把你的小習慣學得惟妙惟肖。”
我笑的勉強：“厲害厲害，真假難分。”
“掌門師叔教我的，學便要學徹底。師父還以為，我是真的像極了你。”
我展開寒冰扇，強行讓自己冷靜下來：對于蕭洺，達到上妖階段最快充實的方法，就是模仿。
是，掌門師兄做的沒錯，但我就是膈應。
有些事，我沒興趣，可以不知道。但關于蕭洺，有件事我必須要知道：“蕭堯師兄，你會恨他嗎？”
這個問題，蕭洺低頭想了一會兒，回我道：“我會恨他。但愛多一些。”
“若你心中有恨，愛也會變得虛僞，你不如不回。”
“贖罪。以往的罪，現在的罪，未來的罪。”
蕭洺與我争辯不休，我忍不住仰頭大笑：既然要恕罪，夠遭三道雷劈了。我拍拍她的肩，最後勸道：“你若渡劫，莫要學我，該放下就放下。麒煇不像我這般心軟，他會殺了你。”
蕭洺揚起頭，目光充滿憐憫：“我一直在等他殺我，可他卻說‘昆侖山沒了你，便只剩他自己’。你說，他這般又是何苦？”
沒想過麒煇會說出此話，我怔了怔，心底湧出些苦澀。
“陳年往事，你知道的或許比我多，懂的卻未必有我深。由愛生恨是太癡，由恨傷己是太傻。你掌門師叔是最不癡不傻的那個，所以性子清冷多些。但也正因如此，他年歲大了，很多東西不在乎，剩下的卻會越發在乎……你懂嗎？”
“你不恨他嗎？”
蕭洺反問，有些事，便在腦海裏又快速翻出一遍。
我決定把這個故事告訴蕭洺：“師父很早就知我喜歡麒煇，卻不知我什麽時候站在昆侖山神的石像後面，看着他把大師兄打得皮開肉綻。我跑出來跪下，說：‘師父，你要打就打我吧！’
師父問：‘怨憎會與求不得，我是哪個。’我答：‘五陰熾盛，求個清明’……師父擡起戒尺，我閉上眼睛準備受罰，麒煇不願，替我求饒，那戒尺便遲遲不落下。”
“他是你的好師兄。”
“當初我對師父發誓說‘我不喜歡麒煇，砟樂以後再也不喜歡麒煇了’。後來我就真的再也沒有喜歡過他。我想，可能是因為我将麒煇視作天上的太陽，他卻将我視作一片海一樣，其實我們從一開始就有誤會。”
“你真善良。”
“不，我不善良。”我害怕被如此嘲笑，急忙否定，“麒煇不愛我，是對我好，我怎會恨他。蕭堯我是懶得恨，不一樣的。”
蕭洺似有所悟，沉思良久，猛然睜眼，才發覺砟樂早已離開良久了。
……
怨複抱怨仇複仇，恩怨輪回幾時能休？夢中人，畫中人，終究不是現實，“我唯一了悟的，就是謝謝你讓我所經歷的這一切。”
我看着走到我身邊的人，微微一笑：“昆侖。”
他終于醒了，願意站出來陪陪我。我一個人孤獨堅強這麽久，是時候該休息一下了。
眼前，白煙不停在原地來回，焦急又期待。我指着她道：“你看她，她為了你，成了魔……又在青冥閣讓我欺負了十多年，就為守着你。你看看她吧，有多愛你，就有多可憐。”
世間都道昆侖無情，因為他的心是石頭做的。他們錯了，昆侖的心會傷害別人，砟樂的心，只會傷害自己。
或許我仍然傷害過許多人……白煙的樣子在我眼前模糊，我想起了很多神，人，和很多事。
“我答應了千妍等她回來，可她都不知道我是誰，只知道昆侖是誰……昆侖，你去幫幫她吧，她在青冥閣又受了傷，你放她回去吧。還有阿鋆，她不該死的，都因我任性糾纏，害她遭此一劫……你能不救她回來？……還有，你會回昆侖山的對麽，蕭堯師兄和麒煇師兄如果和好了……蕭堯現在應該還沒到昆侖山吧……他到了以後若是和師兄等不到我回去……”
“恨麽？”
“有點。”
要說恨，恨誰呢？
“橫刀奪愛”的蕭堯？“臨陣脫逃”的麒煇？“利欲熏心”的慕容鋆？“嚣張跋扈”的鎏翠，“趁虛而入”的霏月？還是“大義滅親”的師父，和“虛僞自私”的白煙？
我恨，恨還有許多的山川青空河流彩霞沒有看夠；恨我還有說不完的笑話跟朋友推心置腹；恨我從未大哭或大笑，從未狠狠出擊，揚眉吐氣。
最該恨的就是自己啊，樂正洺妄，從不快樂，從不正确，從不明白，從不狂妄。
“昆侖，砟樂是你的凡心，樂正洺妄是砟樂的凡心。一層一層，你究竟愛的是誰呢？還是你誰也不愛？”
告訴我答案吧，即便我再無言語。
作者有話要說：
下章是番外，已完結。
謝謝還在追文的小可愛吧，拖了很久，心态已經跟最開始不一樣了。挺有意思的就是，文的走向跟我最開始設想的結局完全不一樣，所以這是誰也沒有想到命運。
以後開文會慎重的，絕不棄坑的前提，首先是不斷更。
最後再謝謝各位，本來這才是我的第一本小說，被另一本搶先完結了，哈哈，國慶&中秋快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