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江湖卷
——活不下去,也總要活到死亡的那一刻才行。
忘塵谷。
風攜眷着竹葉的清香,無遮無攔,光微動,有碎影撲裂其上,地板上繁複的暗紅色驅魔心經宛如被注入了充沛的生命,流動如鮮活。
黑暗漫無邊際——
混沌——
疼——
江允随是被活生生給疼醒的,身上是撕裂般的疼痛,仿佛隔開了靈魂,硬生生地把肉.體給切割成了一塊又一塊。
他勉強撐起身子看了看四周,眼底一片如初見的純粹清冷,他微微皺眉,有些訝異,有些驚疑不定的欣喜。
這是……竹樓二樓?
他不是不讓自己上二樓的嗎?
——竹樓二樓你不可以上去,否則我會殺了你,還有,恢複記憶就離開。
撇撇嘴,突然想起自己躺的床就是雲長風的床,臉一下子就瞬間漲紅,連身體也随着這個想法而燙的不可思議。
還有一種,隐秘的念想與渴望。
吱呀——竹門被從外推開,發出輕微聲響,不知為何,江允随覺得那細小的開門聲聽起來都是極溫柔的。
他緊張而期待地擡起眼看去——
雲長風端着藥,雪白的衣袍上修着半邊紅梅,從衣擺底繡至腰際,更襯他霜雪般的韻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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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那個——”江允随張口,想說什麽,發現自己還不知道對方的名字,有些挫敗地垮下肩。
雲長風放下藥,冷冷開口:“沈沉心。”
“哦……”江允随有氣無力地出了一聲,才猛然驚醒過來對方竟告訴了他的名字,失落的臉龐如撥開雲霧,瞬間鮮活起來,“沉心!我可以叫你沉心嗎?”
“可以。”雲長風頓了頓,詢問:“可記起了什麽?”
“記起什麽?”江允随疑惑蹙眉,臉上紅暈還未退幹淨,雲長風走進了才發現,俯下.身挨近江允随。
江允随定定地看着他靠近,鼻息間是雲長風身上淡淡的氣息,雲長風本身的氣息很幹淨,不帶墨香,不帶竹香,不帶花香。
是那種說不出的感覺,是初雪後靜默的蒼穹。
呼吸似乎都在交融,江允随的臉瞬間爆紅,從脖頸紅到耳廓,從耳廓紅到臉頰。
雲長風将手背抵在江允随的額頭上,又放在自己額頭上對比了一下,然後起身,“發燒了嗎?先把藥喝了。”
江允随有些失落,接過雲長風端給他的藥,偷偷看了眼雲長風,才放到嘴邊喝了一口。
淡淡的苦澀從口腔蔓延,但這種苦并不難受,最後化成淡淡的涼,江允随悄悄擡眼看了眼雲長風,見對方也靜靜地注視着自己,心裏是抑制不住的喜悅,感覺就像得到了整個世界。
想起雲長風剛才問的問題,江允随将藥碗放在一邊,才皺着眉開口:“沉心,我做了一個夢,很奇怪的夢,夢裏我的情感說不出是痛快還是難受,好像做了一些事,算不上好也不算壞,明明在夢裏很清晰,可是一醒來就全部都記不得了。”
雲長風看着他,不說話,對方的眼睛依然澄澈幹淨又冰冷,那種冷,是泉眼的冰與水。
……果然忘記了。
忘記了那場血海屍山;
忘記了白父請來了隐世老妖怪;
忘記了白洛溪與父親為敵站在他身邊;
忘記了景玉領着整個月歸山莊的陪伴;
忘記了水宿為他擋的那一劍;
忘記了他最後的徹底爆發将所有正道之人包括那個老妖怪斬于劍下。
江允随活着,景玉活着,白洛溪活着,白父活着,水宿死了。
雲長風有些恍然,那個豔麗無雙哭起來也倔強不服輸的女子,那個在臨死之前苦苦哀求他救活江允随的女子,那個像一頭垂死的兇狠母狼般的女子。
她滿身是血,一柄劍貫穿了她的身體,她卻靠這柄劍支起自己的身體。
她用那雙美麗的剪水秋瞳看着他,無聲哀求。
他答應她,好。
雲長風微微勾起嘴角,心裏有些感慨。
“明天,我讓你見一個人。”
風吹進窗棂,吹動旁邊放着的天命薄,一頁一頁快速翻動,最後,風停了,靜靜停着的那一頁上,古老的字體很有味道——
天華,逢死,鬼王,新生。
原來,新一任的忘塵谷主,已經找到了啊。
江允随,他才是沈璧陽。
第二天來得很快,江允随有些好奇雲長風要讓他見誰,卯時便起來了。
只是沒想到,他起得早,那個人來的更早,已經與雲長風在一樓交談起來。
那是一個苗族打扮的少女,穿着黑紅的苗裝,她的發髻,脖頸,腰際,手臂,腳腕,都帶着蛇形的銀色飾品,行動間發出清脆的聲響。
少女的面部線條極好看,長相秀美讨喜,笑起來的時候露出尖尖的虎牙,調皮又可愛。
江允随搖搖頭,覺得有點熟悉,面孔依舊冰冷的看不出絲毫情緒,看向雲長風:“這是?”
那少女嘻嘻地笑了一下,起身圍着江允随轉,嘀咕道:“沒想到失憶後你居然變成了這個樣子,不過這樣我更喜歡了怎麽辦?”
雲長風看着江允随,看着窗外的湖泊,羽睫輕顫,聲音依舊是淡淡的,他開口:“她是百面鬼王,百鬼。你不是做了奇怪的夢嗎?我讓她給你解夢。”
江允随疑惑:“為什麽是她?”
百鬼笑嘻嘻地開口:“因為是我給你築的夢呀,本來打算夢裏只有我和你,不過居然算錯了,變成了你和忘塵谷主。”
江允随冷冷地問:“那又為什麽願意解開這個夢了?”
百鬼看了看雲長風,又看了看江允随,眉眼彎彎,“因為我發現我喜歡你,也同樣喜歡忘塵谷主了,所以決定成全你們。”
話裏有話,邏輯混亂,看了一眼事不關己的雲長風,江允随想嘆氣。
百鬼突然回身跑向雲長風,趁對方張口之際猛的把一顆藥丸喂進雲長風嘴裏,入口即化,雲長風皺眉。
她伸手撫平雲長風的眉,笑眯眯地開口:“最後一顆解藥,喂不喂給江允随抉擇在你。”
說完,她便運起輕功飛出老遠,然後停下,撐住一塊竹樹,單手捂着胸口,猛地吐出一口鮮血,嘴角滲着血跡,抱怨地碎碎念——
“真是的,本小姐心情好,就當臨死前做一次善事好了。”
“唉,幹嘛要用那麽大的力量,經脈全廢了,恢複了身體記憶也随之恢複,忘記了多好,記起來不是自找難受,江允随,你可要感謝本小姐喜歡你,才會舍身救你一次……”
抱怨的聲音越來越小,身影越來越遠,只遙遙聽到一句,“輸給忘塵谷主其實也不虧嘛,啧啧,那風姿,怪不得最近百曉生修改天下美人排行榜,水寒憂直接被擠到了第二名……”
她自言自語說着江湖的事,笑聲清脆,世上少有。
記得百曉生寫天下美人排行榜時,寫到百鬼,總是這樣寫——世間少有,天真無邪,并不絕色,卻已傾城。
雲長風看着百鬼離開的方向,心中輕嘆一聲,回身吻上江允随的唇。
伴随着口腔內不帶色.情的舔.舐,以及冰涼液體的滑入,江允随呆滞地眨了眨眼睛,彎曲的睫毛不停顫動,耳尖又開始悄悄泛紅。
舌尖纏綿,強烈的酥.麻感從脊椎一路蔓延。
江允随不由地伸出舌頭,滑入雲長風的口腔,遵循着本能,舌尖細致地拂過齒隙,無意地輕輕碰觸他的上颚。
伴随着液體的吞咽聲,這個吻才以雲長風的退出而結束。
怎麽回事,頭好暈……江允随眼前是一片朦胧的眩暈。
随之而來的,是從腦袋裏不斷傳來的刺痛,一下一下地刺激着他的大腦,雲長風及時接住了江允随倒下去的身子,将他抱到二樓的床上。
拿出濕毛巾放在江允随的額頭上,雲長風有些疲憊地揉了揉眉頭,坐到木桌前,拿出宣紙,良久提筆無言。
“待萬花重開之時,忘了我。”
再看去時,竟也無人,恍惚如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