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民國卷

——不論你數多久,仍然有無限的時間數不清。

自那以後,雲長風再也沒有見過容桦,後來他遇到江細雪的時候,他問過江細雪,細雪搖頭表示不知道,“老師沒有再給我們上過音樂課,應該是離開去了其他地方。”

這都是後話。

翌日,從北平那邊傳來消息,雲長風的外婆心髒病突然去世,得知消息的時候,江哲愣了愣,摔碎了手裏的瓷瓶。

陸管家連忙剛上去收拾,雲長風站在一邊,垂下眼看着一切,低低地道了一聲:“父親。節哀。”

當天,雲長風就收拾起東西準備趕往北平,老太太最後一面是看不到了,但也要趕去參加葬禮。

雲長風提着黑箱子,要離開的轉過身問道:“父親,你不去嗎?”

江哲将面埋進雙手,低低訴說了一句:“他們想是不願見我的。”

雲長風什麽都沒說,司機幫忙把行李放進小汽車,他彎腰鑽了進去,阿蠻從裏面跑出來,睜着眼睛看他:“少爺,你什麽時候回來?”

“過一陣子。”雲長風把手放在阿蠻的頭發上,道:“去陪陪老爺吧,不用說話,陪着就好。”

阿蠻應道:“嗯。”

關好門,雲長風收回看着阿蠻跑進江宅的視線,對司機說道:“開車。”

到了火車站,去買了車票,最早的一班也是下午兩點,雲長風坐在等候區上抽.出本書看,司機站在一邊不知道幹什麽,雲長風掀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先回去吧。”

司機嘴唇蠕動:“可是……”

雲長風頭也不擡淡淡重複:“你自己回去。”

“是,少爺。”司機應了一聲,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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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突然一個人竄到雲長風身邊,一手飛快的拿開他的書,笑眯眯地開口:“你喜歡醫學?”

雲長風神色波瀾不驚:“解剖學。”

“噗嗤——”沈二毫不顧忌地笑出聲,身子一歪就倒在雲長風的腿上,拿起書拍在雲長風的胸口處,雲長風接過書,聽到沈二咬牙切齒地說道:“你居然敢放我鴿子!我靠,我沈家二少今生頭一遭!”

雲長風挑眉:“你來火車站不會就是為了說這個?”

沈二道:“我本打算準備去你家找你來着,巧了,去的路上碰到你家司機,一問,什麽都知道了,馬上調轉車頭來尋你麻煩不可!”

雲長風道:“怎麽找麻煩?”

沈二道:“和你一起去北平啊,一路上看我怎麽收拾你!”

雲長風無語,“你開玩笑吧?”

沈二起身一錘雲長風胳膊,怒道:“你什麽時候見我同你開過玩笑?”

雲長風把書放進黑皮箱裏,低頭看了眼手表:“時間到了,我先走了。”

說着,雲長風便出了等候區。

沈二追上去将半個身子挂在他身上,笑眯眯地從兜裏拿出車票在雲長風眼前晃了晃——

“都說了不是開玩笑,居然不信!”

上了火車,兩人分別坐在小包間兩側,各自幹各自的事情,但沈二卻是不知道幹什麽,他去北平也只是一時興起,什麽行李都沒帶,他向來是雷厲風行的主,放蕩慣了的性格,這樣讓他閑下來,着實無趣,無趣至極。

雲長風挑眉看了他一眼,随便拿了本書扔給沈二。

沈二眼疾手快地接過,翻開,是枯燥至極的法語,耐下性子看了一會兒便嘟囔道:“沒想到啊沒想到,我居然也做了一回自己嫌棄的無趣之人。”

雲長風翻了一頁手中的書,笑道:“你這是自作自受。”

沈二揚眉不滿道:“誰說的?我這是為朋友兩肋插刀!舍命陪君子大義凜然的作風,沒我陪你,你必定一個人孤零零凄慘慘地上北平。”

他說話的時候理直氣壯,根本不知心虛為何物,見雲長風埋頭看書不回他,沈二撇嘴,伸手就把雲長風手中的書拿過來,雲長風無奈擡眼看他,沈二少反而眼睛一閉就用手枕着腦袋會周公去了。

兩人坐了三天火車,終于晃蕩到了北平。

出了車站,兩人就急匆匆地趕去參加雲長風外婆的葬禮了。

江哲妻子叫何樂之,也是江原之的生母,在江原之七歲的時候同樣死于心髒病猝發,那個時候,江哲正和下屬參加一個商會會議,挽救不及時,死于民國四年十二月七日深夜。

那天,下了雪,所以死亡顯得一點都不那麽觸目驚心。

到了何家,雲長風先去見了外公,老爺子霧蒙蒙的雙眼看着他,看着他的眉,他的眼,模糊不清地開口:“月兒來了呀……老婆子都沒看你一眼就去了喲……”

月兒是何樂之的小名,老人年紀大了,已經分不清虛幻與真實,分不清過去與現在了。

雲長風上前蹲下身體,緩緩握住老爺子的手,将頭虛枕在老人的膝蓋上,輕聲喚道:“外公。是我,我是原之。”

老人低下頭看着雲長風,似乎沒有聽到他說的話,或者在遲鈍地消化那些語言,孩子氣地癟嘴:“明明就是月兒啊……”

沈二站在一邊沒說話,對于向來閑不住的沈二少來說,這可的确是稀奇事兒,不過卻是事實。

沈二少看了會,撇撇嘴,就轉身離開了,他看不懂這些所謂的悲歡離合,在沈二的世界,從來都沒有這些事,他的世界一直都是人生的四分之一,只有歡。

雲長風聽着細微離開的腳步聲,沒有回頭,三舅媽過來輕聲安撫了老人,才領着雲長風去往靈堂。

“外公他……”雲長風不放心,三舅媽見此,搖搖頭嘆息開口:“老毛病了。讓老爺子一個人靜靜吧。”

靈堂正中的黑白照片裏是一個神色和藹的老人,唇輕輕抿着,眼睛很有神而且有靈氣,沒有被時光掩埋。

靈堂裏來來往往許多吊唁的人,都是老太太生前的朋友,雲長風站在照片前,有些恍惚,他記得小時候外婆抓給他一手糖果,他那個時候是換牙期,但是貪嘴,把糖放嘴裏一口一口地咬碎,饞瘾倒是解了,不過後來牙痛了好幾天,那個時候,外婆就一邊罵他饞鬼一邊又心疼的不得了。

沈二到靈堂的時候,靈堂裏只有雲長風在折要用的錫箔,他跪坐在那,神色淡淡,看起來無喜無悲,沈二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能感受到一種巨大的悲痛從雲長風那裏傳來,那種悲痛太濃烈,以至于沈二無端地從心底都生出一股悲傷來。

沈二站在一邊,他習慣了用甜言蜜語用葷段歪理去哄人去罵人去坑蒙拐騙,這一刻他卻發現他的三寸不爛之舌卻完全發揮不了作用。

他不知道該怎樣去安慰雲長風,所以只能靜靜地站在一邊。看着那個人的疼痛,悲怆,像觀看一場史詩般的煙火。

沈二是知道的,雲長風這一刻的悲傷其實無關他人的死亡,有很多東西在裏面沉澱爆發,仿佛所有的壓抑都積郁于此刻。

雲長風十指翻轉間,隐約露出手腕間潔白的砗磲,襯的動作優美流暢——他又折了一個金元寶。

雲長風的目光清清涼涼地灑落在幹淨的手指間,去看沈二少,沈二走近他,如雲長風一樣跪坐在他旁邊,湊近了去看雲長風的眉眼。

鬼使神差地,沈二的手代替目光輕輕撫摸上雲長風的雅致的眉眼,然後直起身,雙手小心翼翼地捧起雲長風的臉,将自己的唇貼上雲長風的唇,狠.狠.吸.吮。

靈堂裏随時有來人的危險,兩人卻如同兩只小獸一樣,捍衛着自己的領地,互相侵.犯着對方,然後狠.狠地.交.融在一起。

黑白照片裏的老人,雙眼深邃明淨,眼睛定定地看着他們,看着他們接吻,看着他們啃.咬,看着他們流血,看着他們交.合,看着他們做.愛,看着他們瘋狂地碰.撞——仿佛洞悉了一切。

星漢遙遙,萬籁俱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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