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宮廷卷

——感謝給你逆境的衆生。

“殿下……”雪河的聲音近乎是哀切的懇求,他堅定地說道:“還請殿下速速撤退,就讓臣等為殿下斷後!”

外面厮殺聲震天,雪的清冽味道掩蓋了一切,濕潤的、鮮活的、殘忍的、美好的,都一一是雪的味道。

雲長風咬着牙,他不知道那是什麽樣的感覺,他在這個世界活了整整十九年,從出生到幼年,從幼年到少年,從少年到如今,人非草木,盡管雲長風心性淡薄,也在不知不覺間對這個世界産生了認同感。

雪河等不急了,焦急地準備再次提醒,就見雲長風閉着眼,然後又睜開,一雙眼睛冷靜銳利地可怕。

雲長風冷聲命令:“留一百輕騎跟随孤和夫子,其餘人留下,往遙都郡,撤退!”

他說着,便起身出了馬車,牽過馬一踩而上,行動間帶起淩冽的風雪,雲長風看着站在馬車車轼上還未下來的隸宣和,道:“夫子,上馬吧。”

隸宣和笑了笑,跟着迅速上了另一匹馬,動作流暢熟練,雲長風一直知道隸宣和會騎術,但卻不知曉他竟是如此熟練。

隸宣和似乎是看出了他的疑惑,解釋道:“臣幼時學過。”

雲長風也不在意,把馬兒轉了個頭,回頭看着與蠻人交戰的輕騎,雪地蒼寂,把人類如蝼蟻般壓在雪地裏,短兵相接,血染白雪。

沒人怯懦。沒人退後。

沒有,一個都沒有!

那些人,是在為他出生入死。

他何德何能。

雲長風緊緊握住缰繩,朗聲說道:“今時,今日,你們已經被記入史冊,長青留名——我會讓整個歷史都記住!記住你們是孤的恩人!是百姓的護盾!是大祁的英雄!”

話落,雲長風再次拉住缰繩,冷聲命令身後一百輕騎——

“撤退!”

一聲令下,馬蹄聲聲,如此訓練有素,即使留下的人裏面有他們的摯友、兄弟、知己,但沒人猶豫。

所有人都只有一個想法,讓殿下活下去,活下去!

雲長風一夾馬背,馬兒嘶鳴一聲,快速入了密林,朝着遙都郡的方向掠去,林間枯枝刮在人身上,落下白瑩瑩的雪,又冷又疼。

身後傳來将士們烈性的音節,節奏像踩在了雲長風的心跳上。

“臣等誓死追随殿下!”

“臣等誓死追随殿下!!”

“臣等誓死追随殿下!!!”

聲如霹靂,響徹霄漢,渺無邊際的青蒼上掠過孤獨的鸾鳥。

雲長風看着眼前遼闊的雪原,神色靜冷。

他或許,終究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所以才能如此果決地選擇舍棄他們。

隊伍呈三角狀朝遙都郡的方向快速掠去,不久後,已經能隐隐看見遙都郡的城門,然而伴随而來的,還有身後逐漸接近的鐵蹄聲,如同緩緩來遲的死神的鐘聲,極其迅速,極其迅猛。

蠻人本就是馬背上的民族。

将士們從未覺得這段路如此漫長過,不行,根本不行,根本到不了——然後漸漸得,有人意識到這點,然後漸漸得,有落後的輕騎脫離隊伍,朝着追趕過來的蠻人殺去。

雲長風沒有回頭看,他感覺自己的血都要冷了。

隸宣和突然一拉缰繩,雲長風迅速拉住馬,擡頭看着他。

隸宣和見此,不由柔和地朝雲長風笑了笑,他很喜歡笑,尤其是對着雲長風的時候,笑容總是那麽溫柔,清淺地宛如天上引下來的水和隕落的星辰,有一整個天空般的美好。

“殿下,你要清楚一點——只要你活着,只要你活着,所有人的犧牲都是有價值的。”隸宣和說這話的時候,眼睛一直看着雲長風,堅定而不可動搖,還有澎湃壓抑的幾乎要溢出來的情愫。

雲長風看着他的眼睛,看了似乎很久,又似乎只是一瞬,他克制着握缰繩的手不要顫抖,平靜地出聲詢問:“夫子還有什麽未完成的願望?”

隸宣和一愣,似乎是沒料到他會問這個問題,他回視着雲長風,嘆息一般地開口:“殿下,可否喚臣一聲宣和?”

雲長風并不問原因,只是喚道:“宣和。”

那聲音吐出的字眼,仿佛是在嘴邊咀嚼了數百次似的,溫柔譴倦得動人。

隸宣和睫毛輕輕一顫,心湖淺淺蕩開漣漪,表面上卻只是輕輕笑了一下,眉眼是幾乎寵溺的溫柔,他朝他輕聲道別:“再見,殿下。”

話落,隸宣和便一拉缰繩,朝着蠻人的方向而去,彎腰抽.出雪地上已故之人胸口上帶血的長劍,三千發絲被風雪吹散,越去越遠。

“再見,宣和。”

雲長風沒有回頭,他的身後已經沒有了路,而他身前這條路,是近千将士輕騎們的血肉堆砌的一條路,也是,他的路。

他從腰側抽.出匕首,眼眸靜冷,嘆了一句:“抱歉了馬兒。”

然後猝不及防把匕首狠狠刺入馬背,獸類溫熱的血瞬間染上了他白皙的手指。

馬匹驚痛,朝天嘶叫一聲,朝着城門口迅速狂奔而去,辛好雲長風及時彎腰俯在馬背上抓緊,不然定會被着小畜生甩進雪地。

與此同時,他手指用力,把匕首往裏越刺越深,馬蹄節奏越來越快,風雪呼嘯,雲長風都幾乎聽不見身後的聲音了。

但他知道,還不夠快,還不夠,再快點——

雲長風看着近在咫尺又似乎遠在天涯的城門口,腦海迅速飛轉起來,還不夠,還差一點——

雲長風咬住牙,忍住大腿內側傳來的火辣辣的疼痛,突然把匕首從馬背裏拔.出,又直接一刀狠狠捅了進去。

“嘶——”

馬兒痛苦地嘶叫出聲,眼睛泛紅,朝着前方加速狂奔,迅速地沖進了半開的城門,然後轟然倒地,雲長風也來不及跳下馬,跟着馬一起砸在了地上,胃部難受惡心,眼前一片混沌,他咬牙勉強在身邊将士的扶持下站了起了,直接抽.出對方的佩劍在手上劃開一個口子。

疼痛讓他瞬間清醒,城門正在緩緩關閉,透過不大的縫隙,雲長風看到了隸宣和。

對方一身青衣,已經染了血,但他手持長劍,劍法淩冽,他的武功也是極好的,即使在幾百個蠻人的圍攻下,也是不落下風。

且他的劍法極好看,和他的笑容一樣。

然而畢竟他只有一個人。

一把劍刺進了他的前胸,一把刀卸了他的一塊肉。

無數的劍刃、刀兵、長戟四面八方朝他重重刺去。

空中開始飄起了雪,有一朵漂亮的雪花落在隸宣和身邊。

隸宣和幾乎是用盡了最後的力氣才看向城門口,他看到了雲長風,透過越來越小的城門縫隙,他看到雲長風朝他行了很标準的夫子禮,看到他說了什麽,隸宣和想努力地去傾聽雲長風在說什麽,然而他聽不清。

“白雲蒼蒼,江水泱泱,先生之風,山高水長。”

雲長風的聲音清潤嘶啞,看着隸宣和一字一句無比清晰地開口。

然而,想聽的人聽不到,該聽的人聽不到。

“吱呀”一聲,古老的城門被徹底關上,仿佛隔開了兩個世界。

見城門已關,隸宣和終于放下了心,忍不住柔和地笑了一下。

他恍惚間想起,那日高闊蒼穹之下,在宮道上,他接住了一只從高處墜落的蝶。

他那時竟忘了,蝶,本是會飛的。

“撲通——”

雲長風看着禁閉的城門,突然朝着地面直直地跪下來,一叩、二叩、三叩,百姓消聲無言,都靜靜地敬畏地看着這大祁太子。

“這一跪,跪抵禦蠻夷的萬千英靈。”

“這一跪,跪這舍生救我的千百将士。”

“這一跪,跪育我靈魂的尊師。”

漫天星幕垂落四野,絢爛璀璨。

作者有話要說:

蠢作者出去打暑假工當服務生了,給自己下一年賺零花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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