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蕭憐在自己的小繡坊裏,聽到唯一一個繡娘尋秋同他說顏西夏瞎了的時候,整個人腦袋有些發懵,手上動作停了下來,不敢置信,開口詢問,語氣十分小心,像是怕聽到什麽:“哪個顏西夏?”
尋秋手上動作不停:“還能哪個顏西夏?整個淮河城還有哪個顏西夏這麽出名?不就是将要和你們蕭府結親的顏西夏咯。”
蕭憐聲音帶着些顫抖:“從哪聽來的?”
尋秋嘴吧朝着坐在門口處的金橋努了努嘴:“喏,就是我夫君,他早上剛從那邊過來,聽到顏西夏的街坊鄰居說的。過了午時,怕是整個淮河城的人都知道了。”
蕭憐手一時沒抓穩,針線從手中落在了桌上。
尋秋看蕭憐一副失了魂的模樣,開口關心道:“小老板,你怎麽了?”
“無事。”蕭憐重新拿起桌上的針線,“怎麽瞎的?”
“昨日不是九月九麽,他們一家帶着仆人一起去了淮河山登山踏球憶雙親。誰知道他那十歲的弟弟顏西冬孩子心性,下山時跳着走路,不聽勸,失足摔倒,他伸手拉了一把,二人一同摔倒。他護着他弟弟,他弟弟倒是什麽事沒有,但顏西夏卻撞了腦袋,今早才醒,但大夫說,說什麽,腦子裏有淤血,眼睛看不見咯。這顏家不知是遭了什麽罪,原本還有個頂梁柱顏西夏,可如今這家裏也就剩個顏西冬,指望他光耀門楣,難喽。”尋秋說完又感嘆道,“文人雅興,九月九登高,誰知道發生這樣的事,明日可就要放榜咯……”
蕭憐手上雖拿着針線,但卻一針未動,心亂如麻,随即把針線放下:“今日有事,我出去一趟。”
蕭憐是走去顏府的,繡坊離顏府走路不過一刻鐘,蕭憐卻像是用了一個時辰才走到。顏府宅子比蕭府小上許多,府裏的下人加起來不過十幾人,蕭憐站在顏府不遠處,看着顏府大門。
許是顏西夏瞎了的消息剛傳開,時不時地有人提着東西來探望,顏府的大門敞開,有兩個下人站在門口,一人留守門口,一人引路。
蕭憐也想進門去看看顏西夏,但顏家沒一人認識他,自己也不知道以如何身份進去,畢竟連朋友都算不上,更何況手裏也沒有任何東西。來看望的人來了一波又一波,蕭憐就站在那裏一動不動地看着顏府大門,像是能透過層層牆壁看到顏西夏似的。
到了午時才沒人來,顏管家來喊站在門口的二人去用飯,其中一人指了指站在不遠處的蕭憐開口:“顏管家,那人站在那已經一上午了。”
顏管家順着指的方向看去,那太陽底下站着一個長相精致漂亮的男子,身着衣物雖不簡樸但也算不上華貴。因着過分精致的長相,漂亮的像個小倌,顏管家不記得自家少爺有什麽藍顏知己,直接關門回去了。
蕭憐見顏府的門關上了,失魂落魄地往回走,沒回繡坊,而是回了蕭府。
蕭憐回去的路上在想,顏西夏以後怎麽辦,眼睛對他而言何其重要,沒了眼睛還怎麽繼續參加科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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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想到婚約怎麽辦,如果蕭信知道這件事的話,八成是不願意的,可蕭府是不可能退婚的,不知道蕭信要鬧成什麽樣。
一會又想,如果真的鬧退婚了也好,蕭信配不上他,誰也配不上。
蕭憐花了一個時辰走到蕭府,未用午飯,肚子早已傳來抗議的聲音,但蕭憐沒什麽胃口,路過正院時蕭憐聽到蕭信大聲咆哮着“不嫁、不嫁”的聲音,也不怕喊壞了嗓子。
蕭信剛得知此時,跑到院子裏大發雷霆,蕭夫人讓下人都回避開,蕭憐所幸就躲在一旁偷聽。
蕭信用腳踢着花草:“娘!我不嫁!我可是男人,我還想為我們蕭家開枝散葉,嫁給一個瞎子作甚!”
“信兒,娘也不想讓你嫁給一個瞎子,可他也有複原的可能,可能過不了多久他就能看見了。”
“那要是一輩子看不見怎麽辦!我可打聽過了,大夫說複明的幾率微乎其微。”
蕭夫人有些着急:“可這婚約整個淮河城的人都知道,我們做生意的人家最忌諱這些,怎可毀約啊!”
也怪蕭家太過高調,此前一直對外說大才子顏西夏要同自家結親,如今到了這般田地不好收場。
蕭信被寵壞了,直接出口頂撞:“娘!在你心裏,我就比不上那點名聲錢財嗎?再說了,我們蕭府的錢還不夠多嗎?”
蕭夫人只好安慰道:“信兒,你往好了想,他要奪得鄉試第一名,高中解元婚約才作數。”
“可你們不是說他是大才子嗎!他怎麽可能考不中!”蕭信惡狠狠地踩着剛剛踢掉的花,“本來就是看他有高中狀元的可能才想嫁他,不然我一個男子委身他人作甚?現在他眼瞎了,明年的會試怎麽參加?會試都過不了更別說殿試了!”
“那他考中了解元,也是風光無限啊,才貌雙全,娘看他為人也不錯。”
“為人不錯?他是不錯,可是那天我和蕭憐那件事你也看到了,他就是幫理不幫親,我這樣的性子去那邊,我還怎麽過得下去!”
蕭夫人一時有些生氣:“你若早說性子不合,也不會到如今這地步。”
蕭信詫異地看着蕭夫人:“娘,你在怪我?!”
蕭夫人又懊惱道:“信兒,娘就是一直着急。”
蕭信伸手用力拔掉種在土裏的花枝扔在地上:“反正我就是不嫁!”
蕭夫人靈光一閃:“他顏西夏是同我們蕭府有婚約,蕭府可不止你一個和他年齡相仿的。”
蕭信停下拔花的手,因為驚喜聲音陡然增大:“娘你是說蕭憐!”
蕭夫人按住蕭信的嘴巴:“噓,小聲些。”
“可,可顏西夏知道同我成親,這可怎麽辦?”
“直接讓他們拜堂成親就是,官府那邊婚契也登記上蕭憐的名字,他一個瞎子哪看得到。”
“可是我們華定朝兩個男子成婚是一同去酒席,來接親時也是一同騎馬前去,不蓋蓋頭的,他們家的人不認識我們,可酒席上就難免碰到認識的人,這可怎麽辦?”
“等到吃酒席了,他們二人早已拜過堂了。”
蕭信有些着急,聲音又變大了:“我問的是,那他那時就會知道的,到時候怎麽辦?!”
“信兒莫急,都拜堂成親了,知道又何妨。何況他顏西夏是文人,文人最好面子,怎會當場揭穿辱了自己面子?”蕭夫人拿掉蕭信手中的花枝,“旁人只知道顏西夏同蕭府小公子成親,又不知道那個小公子是你,如此在旁人眼裏也不算失了信。只要在旁人眼裏不算失信,他顏西夏怎麽想與我們無關。”
“那蕭憐不肯替我出嫁怎麽辦?”
“他平時就軟弱的很,這事娘來辦,你就放心吧。”
蕭信重新高興起來,把手擡到蕭夫人眼前,委屈道:“娘,剛剛拔花枝把我手傷了,要找大夫來看。”
蕭夫人抓起蕭信的手,心疼道:“哎呦,我的小心肝兒啊,沒事拔花做什麽,你還小,平時又嬌生慣養的,這手這麽嫩,花枝那麽粗糙的東西可不傷了你嗎。”
“那還不怪你沒阻止我。”
“是是是,怪娘沒阻止你,進屋去,娘叫人找大夫來。”
蕭憐聽着那母子二人的話,心裏有幾分擔憂,又有幾分甜蜜。
若是顏西夏知道自己代兄出嫁,覺得自己欺他眼盲騙他,不知道顏西夏會作何反應。
蕭憐回自己房中細想,此事是那母子二人更急切,他們是求着自己做這事,可不能讓他們壓自己一頭。
明日就要放榜,蕭憐當晚就被蕭夫人叫了過去,到時發現除了那母子二人,他爹蕭諾複也在,有些自嘲地想,也是,自己這個庶子哪比得上嫡子金貴。
蕭夫人說明叫他來所為何事,後又威脅道:“你若不答應,便休了你娘。”
蕭憐冷着臉:“要休便休。”
蕭夫人沒料到平時軟弱的受氣包能說出這樣的話:“到時候把你們趕出府去,你們可就活不下去了。”
蕭信補充道:“娘,他還有個小鋪子。”
蕭信十六生辰那天,蕭諾複送了他十六間鋪面,最小的一間都比蕭憐的鋪面大,蕭信沒少拿這個挖苦他。
蕭夫人又接着說:“把你那米粒大小的鋪子收了,看你還怎麽張狂”
“鋪子官府那登記的是我。”
“有錢什麽辦不了?不用你本人,到時候把你的房契拿去官府重新辦理一下就是。”
“盡管去。”蕭憐也不急,畢竟不想嫁的人不是自己。
蕭諾複見蕭夫人提起這個小鋪面,面子有些挂不住,咳嗽了兩聲以示自己的存在感:“小憐啊,你怎樣才肯替你哥哥嫁過去?”
蕭憐直視着蕭諾複:“扶我娘為側室。”
蕭夫人把端在手裏的茶杯砸向蕭憐:“癡心妄想!”
蕭諾複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無論結果如何他都不在乎,蕭諾複自知自己膽小好色,但絲毫不以為恥。覺得這樣活得自在,家裏妻妾怎麽鬧都可以,自己絕不蹚這個渾水。女人是用來讨自己歡心的,可不是拿來操心的。
蕭憐躲過,目光直視蕭信:“不然就讓蕭信自己嫁,這事沒得商量。”
蕭信第一次被自己經常欺負的蕭憐看得發怵,湊到他娘的耳邊說道:“娘,這也沒什麽,等他嫁過去以後,随便尋個由頭休了他娘或者再降為妾都可以。”
話是這麽說,但側室和妾畢竟大不相同,妾可随意拿捏,楚氏成了側室,要想再尋由頭就更難了,不過為了自己的兒子,蕭夫人咬咬牙答應了:“好。”
蕭憐出門後松了一口氣,一改剛剛面色清冷目光如炬的神情,心髒跳的厲害,後背都被冷汗浸濕了。蕭憐很少有這麽硬氣的時候,平日裏過得生活也就比普通下人好些,連蕭夫人身邊寵信的丫頭都不如。
次日顏西夏中了鄉試第一名的消息傳來了,七日後成婚。
緊接着就是楚氏被扶為側室的消息傳遍整個蕭府,蕭氏得知自己扶為側室是以兒子代兄出嫁換來的,哭着抱着蕭憐:“都怪娘平時愛跟你提這些,可你個傻孩子,在娘心裏,側室這個名頭根本比不上你重要啊。”
蕭憐擦掉楚氏的眼淚:“娘,你不要哭,側室的生活比妾好上許多,如此我嫁過去也放心些,你自己在府裏要保重自己。再說了,我是心悅那顏西夏的,我是自願的,這樣也算是全了我的心願。”
楚氏只當蕭憐是在安慰她,哭哭啼啼地止不住,蕭憐只好說:“娘,哭多了可要長皺紋了,你不是說就算到了徐娘半老的年紀,也要做那最漂亮的一枝花嘛。”
楚氏這才破涕為笑,伸手佯裝打了蕭憐一下:“傻小子,都知道拿我尋開心了。”
蕭憐見楚氏不再哭,這才重新露出笑容,眉眼彎彎,唇紅齒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