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鹵魚雜
這樣一來,家中的開銷又大了,現在租的房子是一百文每月的,再加上搬到了鎮上,樣樣都是要花錢的,就有點捉襟見肘了,陳老太又開始唉聲嘆氣的,天天抱怨不應該搬來鎮上。
小滿不慌不忙,每天仍然沒事人一樣擺攤,只是每天空閑打得時候多了一項活動,就是四處走走看看有沒有什麽新的食物可以擺攤賣的。小滿觀察到碼頭上常有打魚郎收船了就在碼頭直接開攤賣魚,去的次數多了,她發現有的魚販子很精明,為了招攬生意,主動幫買客殺魚剖腹,清理幹淨了內髒才用一編葦草編成的繩子拴住魚嘴,遞給了客人。而那些魚的內髒,有的客人會拿走,有的買客或是嫌腥,或是不會料理,均丢棄了事。小滿打量着那些魚內髒,心裏想這些內髒,完全可以拿來做鹵菜。
她跟常去買鲫魚的小販說好,讓把魚攤上每日賣剩下的魚內髒都給她留下,小販已經和小滿合作多日,極是喜歡小滿這樣不賒不欠的客人,每日從他那裏進貨很多,那種撒網後捎帶收上來的小鲫魚,刺多又不好收拾,賣不出去價錢,只有小滿大批量從他這裏買,這次小滿又提出要買魚內髒,那是些平時裏只有養貓或養雞的人家才會讨走的腌臜東西,他也樂得賣個人情,價錢就象征性的收了每日三十文,半賣半送給了小滿。
收拾內髒真是個體力活啊,小滿在水盆跟前洗得淚流滿面,得在一堆內髒中挑揀出來能吃的魚腸、魚肝髒、魚鳔,然後再浸入些江邊随處可見的薄荷草泡個半天去除異味,再拿些堿面放入水中細細揉搓,去掉白色的肥油和紅色的血塊,還記住要用個尖點的樹枝戳破魚鳔,不然炒的時候會爆炸,
白露不怕苦累,心疼小滿一個人在幹活,就蹲在旁邊把魚腸用剪刀仔細劃開,按照小滿的話加了桂皮另外浸泡二次去味。
再煮上鹵湯,小滿的鹵湯方子是師傅傳下來的,桂皮、豆蔻、八角、草果、香葉、沙姜、陳皮、茴香、甘草,配以不同的比例,第一鍋鹵湯要拿來煮牛肉開鍋,可是此時耕牛可是犯法的,只好買了些五花肉,洗去騷膻味道,鹵了一鍋紅燒肉出來,過濾的鹵湯才拿來接着鹵魚腸、魚肝髒、魚鳔,煮到晚上,小滿熄了火,嘗了一口,魚腸肥而不膩,魚肝口感又滑又香,魚鳔柔韌有嚼頭,不錯不錯。立冬巴巴地看着那個紅燒肉,陳老太這回可不嬌慣孫兒了,哄他:“這可是要賣錢的,回頭等過年了咱再吃這個。”小滿看了看立冬可憐兮兮的神情,給他切了一小角,立冬眉開眼笑,急得連筷子都等不及拿,直接上手了。
陳老太忙不疊的給孫子擦手,一家人正笑鬧,卻聽得一聲“姑姑。”
小滿扭頭一看,看見一個朝氣蓬勃的少年,十七八的樣子,個頭中等,膚色偏棕色,姿态挺拔,眉毛很濃,眼睛大而有神,算不上帥氣,卻是從頭到腳都彌散着一種英姿勃發的氣質。可惜小滿失憶了,不知道是自家哪位親戚,只好裝賢淑,默默在旁邊幹活的同時豎起耳朵聽家人的反應。陳老太冷了臉,道:“容家高枝兒我們攀不上,翊哥兒請回吧。”,白露索性拿起一盆水,冷着臉潑出去。
原來這是陳大嬸的娘家哥哥的二兒子,名叫容安,正是和小滿小時訂過親又被退了親的那個,小滿想起正是他家退親,使得原主母親被娘家嫂嫂奚落一番回家就病了,原主又羞又惱一時絕望投了池塘,就對這家沒什麽好印象。
小滿只埋頭研究美食,并不跟打算牽扯進容家二哥的這一堆事情,白露以為是小滿被傷透了心,看到容家二哥再來就拿着掃把什麽的往外趕,這樣紛紛擾擾中,小滿的面攤退出了新的鹵魚腸面,長期吃鲫魚湯雪菜肉絲面也會膩,新品種的推出很受歡迎,小滿又借機做了些鹵雞腳、鴨脖這些,面攤的客源也逐漸增多。
有天小滿自己一個人在看攤,容安又過來,小滿看他四處張望的樣子,尋思着可能是怕白露趕他,就笑着說:“白露不在,沒人拿掃把扔你。”,
容安卻說:“小滿,我對不起我們的約定,沒想到我娘當時要退親,我在外地讨貨款,并不知情,不是我變心了。”,
小滿心中警鈴大作,原來是這樣!小滿并無原主的記憶,可以推想到原主當時悲憤跳湖而亡,除了被退親的羞憤,還有被戀人背叛的絕望。
想必原來的小滿和容安兩個人青梅竹馬,自小就定親,暗生情愫,就等着及笄後成親了,沒想到小滿家中發生變故,容安父母不想再有拖累,就快刀斬亂麻退親了事。小滿看着容安滿臉的誠懇,心中暗嘆:“原來的小滿已經身亡,你現在跟我說這些又有什麽用。”,再仔細一想,容安若是退親時不知情,退親後也該得到音訊來找小滿,這中間這麽久都沒來找,可見容安這所謂的真心,也是有些折扣的。所以冷着臉,并未搭理容安。
那容家二哥之後仍然時不時來,幫忙陳大嬸清洗魚腸,幫大花擦桌子,幫陳老太錘腰倒水,容家在沅江碼頭也有庫房,往來的布匹均存在這邊,他也有了很多時機來攤子這裏轉悠。慢慢的老太太也不再懊惱,陳大嬸也不像剛開始那樣冷着他,即使是性子大的白露,也漸漸對他有言語了,畢竟是陳大嬸娘家子侄,退親也是娘家嫂子所作,孩子何其無辜,并不把氣往容二哥頭上撒,逐漸下去,一家人倒有些依賴容安的樣子,而小滿仍是那樣,對容安愛答不理,只有她知道,原主的跳湖,很大程度是容安的錯。
嘉陵江和沅江一路蜿蜒至此,兩江彙聚,兩岸漸漸平緩,靜水流深,形成一個極大運力的碼頭,時常有長下游的貨船載了貨物來此地中轉,運往潭州城的貨物也大都走水運,到這裏再轉貨運,由車隊慢悠悠的運往潭州城裏去,也因此,兩岸的酒肆茶樓密集,生意十分紅火,岸邊一排排的吊腳樓,在江邊裸露出的岩石上支起一根根立柱,再在立柱上營建木屋,一排排沿着江面蔓延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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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江邊有一排花紅柳綠的去處,青竹做窗,紅紗飄揚,有的店家,特意開了窗,彈琴歌唱,招攬往來的客商,熱熱鬧鬧,不過這是傍晚黃昏時分的情景,上午就是另外一番情景,那排酒肆青樓均是關門,冷冷清清在睡夢中,昨夜花天錦地裏的妓姐兒剛剛睡醒,就托了跑腿的龜公或是小丫頭,去買些江邊攤子上的零碎吃食充饑,小滿家的魚面魚湯熬得地道,面條清爽,生意也格外的好,又有傳聞說她攤子的鲫魚湯滋陰養顏,這鲫魚面就更受歡迎了。
第二天小滿早早支開了攤子,跟過來的熟客一一介紹吃食,鹵魚雜已經超越了雪菜肉絲的歡迎程度,因為又便宜,又算是肉食,平日裏節儉不舍得沾腥葷的窮人也買了一荷葉包給孩子嘗鮮。
好不容易到了下午人少一點,小滿坐在旁邊凳子上洗着碗碟,耳邊聽見一把脆生生利落落的聲音喊她:“喂,滿姐兒,給我端一碗.”,小滿定睛一看,這卻是嘉陵江邊響當當的風流人物林栀娘,連小滿這個平日裏只守着攤子的人也時常聽人們說起她,她約莫十五六的樣子,卻并不是妓門中人,從小被嘉陵江邊最大妓家的當家媽媽林媽媽撫養大,傳聞林媽媽伺候過微服私訪的皇帝,年輕的時候極為美豔,名貫嘉陵江,沅江碼頭的那條銷金街上,有兩棟小樓是林媽媽開着的,她有一天早上開門發現了個棄嬰,自己無兒無女就當女兒養了起來,雖出身妓家,卻也在家中嬌慣的很,還拜了個拳腳師傅學習武術,但現在到了出嫁的年紀,稍微正當些的人家一打聽她的底細,也是不敢上門提親,她更加肆意妄為,平日裏在河邊的酒家和妓家行走,美其名曰學做生意,林媽媽沒有兒女,竟也由着她胡鬧。
林栀娘穿着石榴紅繡蝴蝶的的圓領對襟窄袖衣,下面配着一條桃紅色百褶裙,這百褶裙是時下流行的“旋裙”樣式,看似平淡,一走動,裙褶子上現出玄機,原來裙褶繡着牡丹海棠鳳仙等各色花卉,熱熱鬧鬧的似乎是把整個夏天穿在身上,百蝶穿花,目不暇接。
一雙鞋不好好穿着,滴溜在腳上,鞋面是緋色的織錦材質,卻拿各種深深淺淺的綠色繡着枝葉橫蔓,明明是撞色,卻色彩和諧,無比豔麗卻賞心悅目,鞋頭上還各綴着一個指甲蓋那麽大的珍珠,圓潤發光,小滿不由得心裏喝了一聲彩。
林栀娘又叫了一聲:“滿姐兒,我自己帶了碗來,你這可是傻了?”她雙手環抱,斜斜靠在攤前的樹邊,歪着頭看她,惹得滿頭的釵環叮當作響,她伸手拿過來自己帶的碗,指甲被蔻丹染的牡丹紅,她遞過來一個深腹斜壁的褐釉碗,看似尋常,卻又說不出的質樸渾厚,小滿急忙“哎-——”應了一聲,撈一碗面條,在上面撒一撮蔥花,放一點香蔥,舀起一鍋熬得濃濃的魚湯沖起,再舀一勺雪菜肉絲,蔥花和香蔥浮起來,點點翠綠,滴上兩滴自制的辣椒油,白湯、綠菜、紅油,看上去讓人食欲大增。
林栀娘笑嘻嘻道:“說我就在你這裏吃了呗,懶得端面再回去。”說着就自己拉開條凳,大咧咧坐了下來。
陳老太早湊過來,賠笑道“栀大姐兒怎麽不使喚了小丫頭來取,今兒個怎麽自己屈尊過來了。”
林栀娘邊吸溜着面條邊說:“幾個小丫頭睡的香,我自己餓醒了,索性不去叫她們了,自己過來尋碗面吃。”
陳老太說,“下回這樣啊,姐兒只需在喊我們一嗓子,老身自當給端過去。”
林栀娘頓了頓,臉色微黯,說:“哪能麻煩您老人家呢,我家畢竟勾欄,讓幾個小娘子過去,白玷污了您家清白名聲。”
小滿一直默默洗碗,這時候卻不由得加上一句,“栀姐兒雖然選擇不了自己的出身,但出淤泥而不染。”